身份
一切归于沉寂后,徐泽坎把清理干净的丰祈生独自留在床上休息,自己则走到阳台,倚着栏杆抽烟。
夜风带着冷意,将烟雾吹得飘忽不定,就像他此刻心中翻涌不息的思绪。
他不明白,丰祈生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坚定,才如此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就是“那个人”。
最初,他不过是借了一个身份,妄图图谋一份不属于他的爱。
可如今,明明一切目的都已达到,徐泽坎心里却仍有一丝不甘?
一根烟燃尽,指尖的余温也随风消散,他怎么都没能想明白答案。
回到卧室后,徐泽坎掀开被子,准备休息时。他又看见丰祈生仿佛受了惊、在梦魇中挣扎、紧张似的睡不安稳。
是自己导致的吗?
他懊恼地攥紧手指,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。
这个人,已经被他彻底占有了。从今天起,他们今后的生活也只能这样继续下去。
隐瞒着真相,直到老成彼此都分不清真假,没法分别,不就好了吗?
当初那个人能为丰祈生编织一个世界,那他为什么不能?
何况……何况丰祈生还如此深信不疑!
徐泽坎俯下身,指尖轻轻抚上身旁人的脸颊,指腹触到肌肤还未一瞬,那人却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就在他以为丰祈生醒了,却见对方只是将他的手压在脑后,当作枕头,再次安然沉入梦乡。
如此依赖假货,不由得让赝品更是肖想——
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“真品”。
徐泽坎再也不想闹了、不想逃避,只想就这样,和丰祈生走完这一生。
哪怕终有一日会被抛弃,他也认了。
到了真相被揭露的那天,他一定会亲手拿链子,将丰祈生牢牢拴住,锁在身边。
想到这,徐泽坎眸光一暗,将人揽得更紧,心头低喃——
是你先认错了人,怪不得我……
第二日清晨,模模糊糊间,徐泽坎感觉到唇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轻蹭。
他猛地睁眼,果然逮住了正在偷亲他的丰祈生。
徐泽坎眉头微拢,却因心情极好而将人一把揽入怀中,语气调笑:“偷亲算什么?怎么不光明正大地吻我?”
丰祈生得了话,有了鼓励,便更加放肆地抱住他。
这天上午没课,两人赖在床上,一动不动地窝了许久。
仿佛回到三年前躲在小屋中的时光,什么也不做,只静静黏在一起。
徐泽坎捏了捏丰祈生的脸,声音低柔:“饿不饿?中午带你去饭店吃?”
可后者从来不在意美食,他只在意徐泽坎。
他点头,语气温顺:“都听你的。”
徐泽坎一怔,随即低头笑了出来。
很多时候,他都觉得并不是他管着丰祈生。
而是丰祈生总迎着他的节奏,就着他,就算发生矛盾,最先想的也不是对抗,而是退让。
一退再退,仿佛永远没有底线。
徐泽坎无奈地摇了摇头,眼底仍藏着隐隐的心疼——他不愿丰祈生总在迁就。
想了想,还是觉得自己得抽个空教育一下。
刚起身,准备去洗漱,徐泽坎还未跨出两步便听见身后的人倒吸一口冷气。
他猛地回头,只瞧见丰祈生正轻捂着腰,一脸委屈地望着他。
徐泽坎心头一紧,立刻心知肚明,转身将人抱进怀里,像哄小孩似的轻声细语,安抚道:“乖哦,乖哦,不疼了……”
倔强的丰祈生本来没打算哭的。
却被徐泽坎那温柔的声音一哄,反倒掉了眼泪。
越哄越难哄。
再怎么泼皮无赖的人,也扛不住丰祈生红着眼眶、汪着两眼死盯自己。
徐泽坎轻叹一口气,擡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,无奈又自责地开口:“下次……不睡了……”
“睡!”丰祈生立刻反驳,一字一句,眼神认真得像在起誓,“要睡一辈子。”
“可我好怕你掉小珍珠啊。”
丰祈生吸了吸鼻子,红扑扑的脸上满是一本正经的严肃:“那以后每次到睡觉的时候,我就忍着不哭,可以吗?”
听见这话,徐泽坎疑惑地挑眉,轻问:“眼泪是能忍得住的?”
“很难……”丰祈生转过头,用衣袖悄悄擦了擦眼角,“哭泣是一种本能反应,是情绪瞬间的迸发、倾泻。但你不喜欢,我愿意为你忍耐。”
徐泽坎一怔,心像被什么戳中一样,羞愧自心底缓缓渗出,一点点将他淹没。
他嗓音低沉,问道:“丰祈生……现在的‘徐泽坎’,是不是对你……很差?”
总是无端将自己的嫉妒和怒火,撒在他身上。
明明……连资格都没有。
徐泽坎甚至不敢听对方怎么回答,刚想起身离开。
可还未等他动身,丰祈生便猛地扑在他的颈间,仰头吻在了他的唇角边。
“你是在伤心与害怕吗?”
徐泽坎愣了下,还是点头,坦率道:“我现在对你,好像并没有比以前更好。”
丰祈生沉默了一会儿,眼里泛起点点光亮,却坚定地回道:“不是这样的,徐泽坎。房子是你找的,你也依旧将我养着,顿顿不饿,就连我穿的衣服、日用品,你都不许我掏钱,自己付了。”
他轻轻笑了一声,眸子微弯:“你还是那个,从头到尾都在细节里疼我、爱我的人啊!”
“可这些……只是基本的生存保障。”
“是基本。”丰祈生点点头,认真地说,“但小事,也一样弥足珍贵。”
或许,对自小生活在乡村、物质匮乏的丰祈生来说,每一份付出都珍贵得不得了。
但对于他这个徐泽坎而言,这些都比不得任何。
更何况,他们已经……发生了那样的事。
丰祈生都和他……睡了……
自己理应该更心疼他,爱护他才对……
愧疚愈发占满,浅薄的爱显得尤为可笑。
见人沉思,丰祈生又仰头,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吻:“你甜了,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吗?”
徐泽坎偷偷瞥了他一眼,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与炽热:“我想带你去旅行,去世界各地——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。天天亲嘴儿,天天睡觉,无拘无束。不再见任何旧人,也不遇任何旁人。丰祈生,你觉得呢?”
他再回头时,只见丰祈生傻傻地笑着,竟然流口水了。
徐泽坎:“……”
“你想什么呢?”他气笑,伸手轻轻揪了揪丰祈生的脸,“怎么呆成这样?”
“想未来啊,二人世界,蜜月旅行。”丰祈生憨憨地说完,又笑出了声。
徐泽坎一怔,眼神瞬间柔下来,俯身在他眉心虔诚地落下一吻。
他的小乖总是依着他、顺着他、哄着他。
这几天自己那些没来由的嫉妒和愤怒,反倒让他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媳妇儿,无理取闹似的。
……等等,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才是小媳妇?
徐泽坎皱起眉,莫名其妙地纳闷,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。
只好抱着丰祈生,一遍遍地亲,一遍遍地祈祷。
下午,他们要回校上课,正好是同一门课。
可每次上这节课,徐泽坎总会故意拉着丰祈生迟到。
原因无他:为了避开那位死板教授的点名。
说来也奇怪,其他课程都用手机软件签到,偏生这个老师独特些——
喜欢一个个照着名册喊名字,古板得像是上个世纪遗留的产物。他已经费尽心思,竭力带着丰祈生尽可能地错开点名时间。
甚至把一个从不迟到的乖宝宝,生生拉成了“常迟到人员”。
徐泽坎一边觉着良心受到谴责,另一边又满怀忧虑。
但他不在乎。
睡了之后,就更不在乎!
哪怕那个“过去的徐泽坎”突然蹦出来,他也不可能再把丰祈生放走。
为了骗住人,他能无所不用其极。
刚进教室,他们便偷偷摸摸地挑了个前排角落坐下。
正巧掐着上课后三分钟的点进来——
大概率是已经点过名了。
刚一落座,徐泽坎就没心思听课,低头挨着丰祈生,一刻不停地闹对方。
他一边捏着小可爱的手,随后又不轻不重地揉他的腰。
爱惜的不得了!
丰祈生一脸严肃地坐着听课,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听机密一般。可若仔细看,他那双耳朵早已红透。
他压低嗓音,贴着徐泽坎耳边小声说道:“徐泽坎,你乖点,想亲的话……我们下课偷偷亲!”
徐泽坎听后一愣,随即没忍住笑意。
他真的很想欺负这个满脸正儿八经的丰祈生。
说不定,只要轻轻一逗,他那张伪装得滴水不漏的脸,就会瞬间崩塌,露出羞耻难掩的模样。
如果不是教室里人太多、还在上课,他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——再把丰祈生昨晚那副模样仔细看一遍。
只是念头一起,徐泽坎忽然觉得心头发烫,难以遏制,反而先一步安静下来。
他掌心热汗一片,偏过头,不敢再看丰祈生。
可偏偏,后者见他一下子安分住,反倒悄悄凑了过来。
抓住他那只戴着镯子的手,在掌心写写画画。
徐泽坎疑惑地偏头看过去,认真辨认丰祈生的字迹,才看清楚——
“下课后,你想做什么,我都陪你。”
徐泽坎老脸一红,耳根子也跟着发烫,急忙拿起面前桌上的笔,郑重写下:“说定了。”
课堂上的小动作收敛住,丰祈生乖乖望了他一眼,目光沁满阳光。
仿佛,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。
尽管徐泽坎知道,这份温柔感情,只是透过自己,去看向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可光是沾染、触碰到,他便深陷其中。
他长长叹了口气,心痛却又贪恋地笑着。
就在这时,手机轻轻一震,将人猛然从这片刻温柔中拽回现实。
低头一看,徐泽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发消息的……又是那个陌生号码!
这人到底是谁?!
徐泽坎额上冷汗直冒,心中早已乱成一团。他下意识偏头看向身旁的丰祈生,尽力压住慌张,低声道:“我出去接个电话。”
丰祈生一怔,点了点头。
徐泽坎立刻起身,快步离开教室。
他出门不过几秒,教室里便传来一阵骚动。
讲台上的教授擡眼扫视四周,神情淡定却带着威压:“人数不对,班长,课间再点一次名。”
丰祈生闻声回头,望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后门,指尖轻轻挠了挠头发,若有所思。
而此时此刻,走廊上的徐泽坎,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。
手机屏幕上,一条信息赫然闪现——
“你顶替了别人的身份!”
短短一句,却如钢针刺进他心脏。
如此直白,直白得让他呼吸快要停滞。
莫非……他的秘密已经败露?
他下意识想到一个人——秦文楼?
徐泽坎目光骤冷,眯起眼,拼命控制住汹涌的慌乱,强迫自己冷静思考。
他连忙点开秦文楼的联系方式,却发现与那串陌生号码并不匹配。
难道……对方有两个手机号?又或者——
他根本不是秦文楼?
那这人到底是谁?他究竟有什么目的?!
是钱吗?不——
还是说,他真正想要的,是丰祈生?
徐泽坎脑中飞快翻过所有可能的嫌疑人,逐个排查,一一否决。
忽然,他动作一顿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他忽略了一个人——
他自己。
不,是那个真正的“徐泽坎”……
这个陌生号码,也许正是来自那个人——那个曾养丰祈生整整五年,本应失踪的人。
如果真是他……
恐怕事情就,糟了。
他不敢继续往下想,手指却早已不受控制,颤抖地拨向那个陌生号码。
电话铃声一声声响起,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神经上。
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接听、准备松口气时——
耳边,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呼吸声,幽深而冷静。
徐泽坎喉咙发紧,顿了两秒,屏住呼吸,低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对方轻笑一声,那笑声仿佛从冰窟里飘出来,语气里带着一丝森冷:
“被你拿走身份的人。”
话音未落,徐泽坎心中顿时有了答案,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。
他压低声音,强撑着语气平稳,极力隐藏恐慌:“我可以……给你钱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,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蔑视:“钱?那算什么?你拿了我的东西,未来我都会一笔一笔,全部要回来!”
徐泽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正当他想继续开口,电话却被毫不留情地挂断。
只留下一片死寂。
这人是谁,答案已然呼之欲出。
但徐泽坎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——
不甘心。
一种极致的、不甘心的情绪在他心头疯长、咆哮,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。
他已经睡了丰祈生,那个曾属于“他”的人,现在被自己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。
吃干抹净,沾染透彻!
他绝不会轻易放手,更不可能就此作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