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开

分开

噩梦结束,徐泽坎猛然惊醒,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,却怎么也缓不过来。

他第一反应是摸向身侧——床边原本该安安稳稳躺着的丰祈生,又一次不见了。

几乎是瞬间,他动作敏捷地翻下床,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,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。

他穿过卧室,急急地开始寻找。刚一偏头,便看见丰祈生正呆呆地坐在阳台上,目光空落落地望着远处的风景。

原来只是闷住了吗?

徐泽坎快步走了过去。

脚步声惊动了陷入沉思的丰祈生,他擡头的动作极轻,像只刚被唤醒的猫。

丰祈生眨了眨眼,微微仰起脸,带着一丝撒娇似的依赖,向徐泽坎索要一个日常的吻来熟悉味道。

徐泽坎心领神会,捧住他的小脑袋,在他额前、眼角、唇边,一下一下地轻轻吻着。

良久之后,他才低声问:“怎么一大早不睡觉,跑来这里吹风?”

丰祈生想了想,如实答道:“做噩梦了,很可怕的那种。”

“梦见什么了?”

“雷声、暴雨……还有你走了。”

答案不言而喻。

徐泽坎的神色柔和下来,擡手轻抚过丰祈生的眼角,那里微微红肿,估计是这几天哭多了……

他眉心一紧,心疼地揉了揉那片。

“我在的,”他轻声安慰,“你只要找我,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。”

“可是你这几天……总是一个人走。”

话说完,丰祈生还将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,像只委屈又依赖的猫。

柔软的发丝掠过指尖,徐泽坎心中只涌出一股惶然。

他用笑意将情绪遮掩,轻轻调侃:“这么舍不得我?连一分钟都不想分开?”

“我稀罕你。”丰祈生擡眼,语气坚定而认真,“一秒钟都舍不得。”

徐泽坎愣了片刻,却哑口无言。

因为今天,他们就要分开。

家里的大哥,还有父母——一句话,就足以让他拙劣伪装的身份彻底暴露。

还有钟池这匹盯着丰祈生的狼。

最致命的——是那个人。

万一“正品”跳出来,不需要多说一句话,只用招招手丰祈生就可能毫不犹豫地奔向他……

自己究竟算得了什么?

徐泽坎沉默许久,才终于轻声开口:“丰祈生,如果……这几天我还是要把你一个人留下呢?”

“为什么?!”丰祈生眼神里满是不解和急切,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徐泽坎不敢直视对方眼睛,长叹一口气,才低声坦白:“因为我身边有些人……他们不希望我们在一起。”

丰祈生眉毛拧在一块儿,满是困惑:“他们……都是你很重要的人吗?”

徐泽坎沉默了片刻,仿佛就是答案。

“对于你来说……比我还重要吗?”

徐泽坎摇了摇头:“同等重要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丰祈生有些委屈了,“你以前,身边只有我一个人,我不是你的唯一了吗?”

“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。”徐泽坎立刻回应,唯恐他不信,又补充道,“你可以亲我确认味道,确认真心。”

听到这话,丰祈生心里似乎好受一些,没有动作,只是问:“你是怕那些人,会阻止我们在一起?”

这次,徐泽坎点了点头,给予了肯定的答复。

丰祈生沉思很久,像是在拼凑乱糟糟的线索。

终于,他理出了个头绪:“所以——只要那些人在你身边,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;等他们走了,我们才能重新在一起。是这样的吗?”

就像偷情一样……

谎言如此拙劣,隐瞒如此生硬,徐泽坎觉得,丰祈生大概也不会轻易相信。

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,正准备换个说法,却被丰祈生突如其来一吻打断。

确认话语的真实性,丰祈生轻声道:“我理解你的难处,可是徐泽坎,你能答应我,保证你的安全吗?”

“安全?”

丰祈生点得用力,眼神中有种难掩的惊慌与害怕:“前天晚上你身上的伤口,把我吓坏了。你可不可以答应我——一个人的时候,也要好好保护自己,我担心的,也只有这了。”
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,徐泽坎已无法再讨价还价。

他将丰祈生紧紧抱住:“我答应你……我会为你找个可以住的地方。只要那些人不出现,我就一直陪着你。”

丰祈生虽然仍有疑惑,但这是徐泽坎的请求,他可以退一步。

只是,一想到以前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伴,如今徐泽坎的世界里,竟也出现了其他“重要的人”。

失落就像涌泉一样渗出心间。

但他还是高兴的,为徐泽坎不再孤身一人而高兴。

丰祈生擡头看向天空,墨色的夜幕正在褪去,仿佛象征着他们之间那曾无需言说的信任,也在风中慢慢瓦解、崩塌。

可他依旧执着。

丰祈生从椅子上站起,靠近徐泽坎,再次确认他的气息。那气息中,今日终于少了些心虚与嫉妒,但一如既往地,仍残留着淡淡苦涩。

他知道,过去已经找不回来,越是纠结追逐,反而越陷痛苦。

但徐泽坎他没变,始终还是那个徐泽坎。

只是如今的他,被一些奇怪的东西牵住了手脚。

丰祈生放开搂住他后颈的手,眸光微暗,转身拿起沙发上的书包,朝楼下走去。

他该自己找地方住了。

三年的时光改变一切。徐泽坎有了顾虑,他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,无所顾忌地黏着。

走到门边,丰祈生轻轻开口:“我今天就离开这里,听你的,暂时不跟着你了。”

徐泽坎下意识张了张嘴,猛地意识到什么,脸色一变:“你要跟我分手?”

丰祈生被吓了一跳,摇了摇头,眉宇间透出一丝疲惫,声音低哑而温柔:“不分的,我舍不得。徐泽坎,我等你忙完事情,来找我。”

他顿了顿,眼神里带着一点点迟疑,像是在踌躇,又像在请求:“只是,这次……可以别再让我等很久了,好不好?”

“多久算久?”

丰祈生凑过去,轻轻在徐泽坎唇边落下一吻,低笑着说:“如果你与我的想法一样,就会知道。”

话音未落,他已经转身离开阳台,毫不回头地离开了这里。

徐泽坎站在阳台,眼神一刻未移,牢牢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,看着他一步步穿过小区、走向街口,最终隐没在人群之中。

仅仅一秒钟,他的心就开始发出嘶吼般的催促,仿佛被剥夺了空气般开始窒息。

多久算久,原来从见不到人的那一秒起算,时间变成了煎熬吗?

徐泽坎毫不犹豫地摘下手腕上的镯子,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服,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。

他跑得很快,心跳在耳边轰鸣,直到终于在人群中再次看见那道熟悉身影时,才慢慢松了一口气。

只是……丰祈生总是在看手机,眼神一遍遍扫过屏幕,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消息。

徐泽坎就这样静静跟着,寸步不离。

上午的课程飞快掠过,可徐泽坎始终看得出来,丰祈生心神不宁,眼角眉梢都染上说不清的难过。

他心口发疼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,刚准备发一条安慰的消息过去——

却在这时,一通电话打了进来。

徐泽坎眼神一沉,默默收起手机,起身离开教室,找到一个偏僻角落,接通电话。

他语气平静:“什么事?”

冯成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爸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,叫你回来一趟,你那屋子。”

徐泽坎看了眼时间,语气淡淡:“我现在回。”

电话倏地挂断。

徐泽坎再度望向教室里的丰祈生,眼神黯了黯,随即转身离开,快步赶回家中。

站在屋子门口,他拧开门锁——

眼前映入的,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。

冯成正笑着哄爸妈,父母也正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。

然而这份温馨,在徐泽坎踏进门的那一刻后,仿佛瞬间被冻结,随后彻底碎裂。

屋子里的气氛,迅速变得像一场例行公事。

父亲冯丘收起笑意,淡声问道:“你回来了?”

徐泽坎点了点头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母亲邓景却一脸嗔怪地走过来,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,摸了摸他的额头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都快过了饭点。”

“在上课。”徐泽坎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。

冯丘冷笑一声,满是不屑:“你还会认真上课?”

邓景瞪了他一眼,赶忙转移话题:“今天来你家,阿姨们都不在,好在我提前联系,不然这顿团圆饭就泡汤了。”

冯成端着饭碗路过,语调微微上扬,声音刻意拉长:“爸,妈,我去添饭,你们好好和弟弟聊。”

冯丘点了点头,目光意味深长地望着邓景。

后者像是得到示意般开口,语气柔和:“生儿,最近在学校过得还好吗?”

“就那样。”

话音一落,冯丘猛地拍桌,怒声质问:“这就是你和你妈说话的态度?”

屋里瞬间鸦雀无声,徐泽坎低头,伸筷子夹了口菜,尝了尝——

味道很一般,甚至都没他和丰祈生一块吃的食堂午餐香。

邓景赶紧拉住冯丘,继续问:“那你有没有谈对象?”

“谈了。”他答得平静。

冯丘脸色一沉,语气极冷:“分掉。”

徐泽坎依旧没有回应,只是继续吃着菜。

邓景小心翼翼:“那是哪家的女娃子?”

冯成从厨房出来,靠着门边,仿佛看好戏般欣赏着这一幕。

见人始终不吭声,冯丘再度拍桌:“你妈问你话,你哑巴了?”

“男的。”徐泽坎擡起眼,目光坦然。

冯丘眉头猛地一皱,厉声:“什么?”

“我谈的是个男的。”

话音未落,冯丘一记巴掌重重甩在徐泽坎脸上,力道之狠,直接将他打得头偏向一旁。

一时间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片刻的死寂后,还是邓景率先打破沉默:“老冯,你打孩子干什么?”

“他说他谈了个男的!”冯丘怒不可遏,手臂一挥,将面前的饭碗砸在地上,瓷片四散飞溅,炸响在每个人耳边。他指着徐泽坎的脑袋,眼里几乎喷火,“你今天就给我分了!立刻!马上!!”

徐泽坎缓缓扭回头,眼神冷静坚定,没有丝毫畏惧,直视着父亲,声音掷地有声:“我不会分的。”

“混账东西!”

冯丘猛地一拍桌子,腾地起身,扬起手臂就要再来一巴掌。

若不是邓景和冯成死死按住他,恐怕整张桌子上的盘子早被他砸得稀烂。

“冯生,快给爸道歉!”冯成一边挡着,一边皱眉怒斥,“赶紧认错!”

“我没错。”徐泽坎咬着牙,语气倔强,“我不认。”

邓景这时也开始焦急,语气带着劝导与哀求:“生儿,你知不知道,你爸前几天刚和陆家谈了谈,那门……”

“他不过是想把我卖了,换他公司的投资。”徐泽坎冷冷打断。

“生儿!”邓景瞪大眼睛,声音几乎颤抖。

徐泽坎再也忍不住,厉声质问:“那特么的为什么不让冯成去结那个婚?就他是儿子,我不是,对吗?”

话音未落,冯丘再次扬手,一巴掌狠狠扇了上来。

清脆刺耳的响声回荡在屋内,震得人心头发麻,所有人都噤若寒蝉。

徐泽坎脸颊红肿,眼底终于染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。他倏地转身,没有任何迟疑地朝门口走去。

“生儿,等等!”邓景急切地喊着,伸手想拉住他。

“让他滚!”冯丘咆哮着,将桌上的玻璃杯一把掷出,狠狠砸在徐泽坎脚边,碎片四溅,“晦气东西,老子白瞎了养它!”

“滚!滚出这里,这是老子的屋子!”

午后太阳刺眼,徐泽坎走在路边,神情木然,步伐却分外坚定。他随意地走进一家便利店,买了包烟,又朝学校的方向缓缓走去。

烟盒被紧紧攥在掌心,一路上,他脑海里却止不住地反复盘旋一个念头——

如果丰祈生看到他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,还会不会认为,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、风光无限的徐泽坎?

那个住的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了,身上还没有钱,靠父母施舍活着。

也许这次一闹,银行卡都要被停了,连顿饭都成了问题。

丰祈生,还会爱他吗?

爱一个,披着假象、如丧家之犬般的徐泽坎吗?

他笑了笑,也真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