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苗

小苗

徐泽坎一直坚信,世间再多的苦与累,他都能扛得下来,这一点从不动摇。

可直到养了丰祈生,他才真正意识到,所谓“责任”与“义务”的担子,原来如此沉重,宛如千金。

他身体底子好,手伤恢复迅速,来到新家后,没过多久便拆了石膏。

之后的徐泽坎,每天奔波于城市的各个角落间,满心只想找一份能长久深耕的工作。

然而仅有高中学历、毫无工作经验的他,被无数次地拒之门外。

被拒绝的次数多了,那些曾经张扬的锋芒也逐渐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内敛稳重。

但他骨子里那点儿欺负人的痞劲儿,却始终藏不住——大概率也是因为,欺负丰祈生,实在太有趣了。

不过,照顾丰祈生……更重要。

两人住在城市,久而久之,也都在磕磕碰碰中逐渐学会了如何适应都市的节奏。

徐泽坎找了份房屋中介的工作,每天打卡,有单子就去跑,没有单子就去学校,陪着丰祈生一起上课。

学校、房屋以及工作,日复一日地三轴转。

丰祈生则轻松许多,偶尔接些帮人做课设的活儿,赚点零花钱。

他们的存款越积越多,未来仿佛触手可及。

只不过,农村的纯粹与城市的复杂截然不同,像是两个极端。

而徐泽坎成长的速度,也已经无法用“迅猛”来形容,只能说是——变态般的可怕。

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,他就仿佛点燃了一把火,凭着一股冲劲和狠劲,接下了不计其数的单子。

随之而来的,自然是升职带来的高强度工作,以及接踵而至的……频繁应酬。

丰祈生每天回家,映入眼帘的总是饭菜整齐地摆在桌上,而阳台上,那个人还在不停打着电话,来回踱步,神情专注。

每到这会儿,他都会乖乖地等着对方忙完,再一同吃饭。

而今天傍晚,徐泽坎笑着对电话那头说:“行,那就这么定了,我等会儿就过去。”

挂断电话,他推开阳台的门,深吸了一口气:“丰祈生,我得出趟门,你先吃,碗我回来收拾。”

丰祈生的眉眼里掠过一抹淡淡的失落,轻声问:“不可以留在家里吃吗?”

“我今晚得很晚才回来,乖,听话啊。”徐泽坎走过来,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忙完这单就回来了。”

丰祈生委屈地低声说:“你昨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
徐泽坎一愣,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的笑。

丰祈生不依不饶:“前天也是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大前天……也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丰祈生猛地吸了口气,仿佛准备放出杀招——

“你是不是养……”

“打住!”徐泽坎立刻举手投降,“这句你三天前就用过了!”

丰祈生也顿时呆住。

两人就这么对视着,空气仿佛凝滞。直到电话再次响起,划破沉寂。

徐泽坎愣了好久才想着去接,他扫了一眼,是刚才谈拢的老板。

丰祈生没说话,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拿起电话的动作。

徐泽坎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接了。

“刘总,不好意思,家里出了点事儿,今晚可能来不了了。”他笑着道歉。

电话那头说了几句,徐泽坎耐心地附和,直到挂断后,才将手机一键关机,扔到了沙发上。

丰祈生正准备说什么,刚开口:“徐泽坎,我——”

“我推了。”徐泽坎笑着,打断了丰祈生还未出口的所有话语,“单子而已,哪有我家可爱的丰祈生重要。”

“可……你好辛苦谈的。”

“一单又不能饿死我。”徐泽坎轻松地将他抱起,迈步走向卧室,“既然要我陪你,总不能不给点好处吧?丰祈生。”

丰祈生轻轻擡头,嘴角挂着笑意:“不担心我明天的早八了?”

“我送你去。”徐泽坎眼里闪着光,又接着打趣道,“不行我替你上。”

丰祈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,仰头在徐泽坎脸上落下长长一吻。

那一刻,仿佛所有灾厄都悄然褪去,时光终于垂怜,他们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未来。

彼此彻底交付,紧紧纠缠,难以分清。

“徐泽坎……”

“我在。”徐泽坎不仅应声,甚至用最直接的方式回馈他的在意。

丰祈生有些招架不住,急得咬住下唇,泪眼朦胧地看着他。

徐泽坎骨子里的那点儿劣根性又被勾了出来,止不住地想欺负人。

他轻声哄骗:“我们以后就这样吧,天天腻在一起,做我一个人的苗儿,好不好?”

丰祈生仰头,坦率又软软地回答:“我本来……本来就是你的。”

话音未落,徐泽坎心头一酸,耕种更深。

可无论被怎样欺负,丰祈生都甘之如饴,满足、欢喜、沉溺至极。

因为,这是他的徐泽坎——独一无二、仅属于他。

末了,两人泡在浴缸里,丰祈生轻轻靠在徐泽坎怀中,阖着双眼,轻声说出他藏了许久的情话:

“我是你的幼苗,而你……徐泽坎,你是我渴求的雨水,是我的生命之源。”

徐泽坎张了张嘴,最终没说出话,只是抱得更紧。

他在心底默默回应:

——冯生才是。

夜深了,徐泽坎将熟睡的丰祈生轻柔地抱回床上,将人紧紧搂在怀里,贴着他的软发,一同渐入梦乡。

清晨,徐泽坎又早早醒来,侧躺着仔细描摹熟睡中的丰祈生。

那一张脸软软的,像是能化进人心里。

让人想亲。

他望了许久,久到仿佛连时间都放缓,直到感觉闹钟即将响起的前一刻,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,迅速伸手将其关掉,没让它响。

徐泽坎傻笑了一声——

他唤丰祈生起床,不比冷冰冰的闹铃要来得温暖多了吗?

徐泽坎俯身轻吻了身旁人的唇角,温柔低唤:“乖祈生,小乖,小苗儿。”

丰祈生翻了个身,将脑袋整个都埋进被窝里。

活脱脱一副“我什么都不想听”的模样。

徐泽坎:“……”

第一次响铃儿受挫的他不死心,又贴近几分:“小乖,今天早八不上了吗?”

这句话像恐怖故事一样惊悚,听得丰祈生伸手把他拍开。

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:“几点了?”

“七点了,去学校还得半小时,吃早饭也要半小时。”

“呜……不吃了,再睡半小时,你再叫我。”

徐泽坎挠了挠头,无奈地笑了笑。想着路上吃也不是不行,于是先起身洗漱。

他穿了一套最常穿的白衬衫,袖子利索地卷到肘后,洗漱过后径直进了厨房,动作熟练地准备早饭,十足一个“贤夫”模样。

二十分钟过去,他拿着搭配好的衣服走进卧室,再次温声唤人起床。

“乖宝,真的不能再睡了。再睡,就要迟到了。”

丰祈生困意朦胧地挪了挪身子,原本想懒洋洋地伸个腰,却在某一瞬动作僵住,眉头蹙起,整个人又蜷缩成一团。

徐泽坎一惊,连忙凑了过去,皱眉担忧:“怎么了?”

丰祈生捂着后腰,一脸委屈地控诉:“都怪你……”

徐泽坎瞬间了然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他温柔地扶起人坐好,细心地为他换衣服、穿衣服,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。

丰祈生一边红着脸不好意思,一边却又甘愿任徐泽坎摆弄。

起身下床的那一刻,他竟然有种自己年纪已高、腿脚不便的错觉,像个被彻底掏空了的老头。

丰祈生呆了好一会儿,目光缓缓擡起,盯向那罪魁祸首。

那人还一脸得意洋洋。

丰祈生撇了撇嘴,不甘地咬了一口徐泽坎的唇,算是“讨债”。

随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身,准备出门上学。

徐泽坎倒是很贴心,早早就把早餐打包好,递给他时还细致地附上了一双筷子。

紧接着,他便拿起钥匙,带着人一起出了门。

两人下了电梯,走出楼栋,徐泽坎甩了甩缠在指间的钥匙圈:“我去把车开过来,你在这儿等我一下,吃点东西。”

丰祈生点点头,笑着应了声:“嗯。”

没过几分钟,徐泽坎便骑着那辆不知转了几手的老旧电动车驶了过来。

他替丰祈生戴好头盔,细致地系紧扣带,随后稳住车身,示意他上后座。

等确认他坐稳,徐泽坎便带着人直奔学校而去。

几乎从搬来这里的那天开始,他们每一日生活都如这般,平淡、充实,满是温馨。

而徐泽坎也终于真正体会到,那个人日记中曾用寥寥几笔描绘过的——“满足”。

于他而言,人生不求大富贵,有丰祈生,有一个可以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,足够了。

到了学校门口,丰祈生摘下头盔,递还给徐泽坎,又认真地凑过去留下一个吻,随后便一溜烟地朝专业课教室跑去。

徐泽坎轻笑,朝他挥手喊道:“放学记得给我发消息,我来接你回家!”

“好!”

见人已经进了楼栋,他才慢悠悠地拧动车把,离开了学校。

今天的他,安排得满满当当,要跑好几个客户。

一想到丰祈生还缺台笔记本电脑,徐泽坎心里就冲劲更甚。

把电动车驶入其中一个客户约定好的小区后,他很快便找到了人,带着客户前往房屋实地查看。

凭借熟练的销售技巧与精准的人心拿捏,徐泽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签下了合同。

“许先生,很高兴您信任我。后续若有任何问题,您随时可以通过手机联系我。”

他刚把钥匙交到客户手中,正准备转身离开,却在门口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
徐泽坎心头一紧,眯起了眼,打算直接绕过。

那人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下,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
离开楼栋后,他朝停车位走去,合同还夹在手中。正要跨上车,继续赶赴下一位客户的约见地。

却见冯成站在他的车轮前,截住了去路。

“让开。”徐泽坎不想跟他聊任何东西。

冯成语气平静:“江天成干的事,我已经知道了。我最近把他公司的那几个项目全部截了。”

“哦。”徐泽坎面无表情,情绪没有丝毫起伏,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八卦。他握着车把,准备就这么离开。

“等等,冯生。”

徐泽坎深吸了一口气,终究还是捏住了刹车,低声狠道:“我已经兑现了我承诺的一切,劳烦你别再来破坏我现在的生活。”

冯成低低地笑了笑,像是把刚才的歉意压回了喉咙:“什么时候玩儿够了回家?”

“你特么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了解你。”冯成上前一步,语气轻柔却又咄咄逼人,“你不是个专一的人,更不是那种负责任的类型。”

“你跑来这儿,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。冯成,你省省吧。”

话音刚落,徐泽坎松开刹车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安生的日子。

现在一切终于步入正轨,他绝不会轻易放手,更不会让任何人把丰祈生从他身边带走!

心中戾气泛起,徐泽坎不由得将车把拧的更紧。

第二位客户的小区距离他也不远,徐泽坎很快便赶到了地方。

“李先生您好,我是您的中介。”他微笑着开口,但当视线扫过旁边坐在轮椅上的人时,神情微微一顿,却迅速收敛情绪,“请问,这位是?”

不等李良朋开口,那人便先一步笑着伸出手:“徐先生,你好。我姓马,马淮。”

“马先生您好。”徐泽坎握住他的手,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。

手掌触碰的瞬间温热而有力,松手之后,徐泽坎将视线从马淮脸上移开,依旧保持职业性的礼貌与沉稳,擡手做出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语气温和:“麻烦两位请随我来看看房子。”

李良朋默不作声地推着马淮坐着的轮椅,缓缓进入楼栋。

徐泽坎心里有些异样,但脸上依旧笑容不改,语调平静:“李先生,这边请。这栋楼是两梯两户,小高层,私密性和便利性都兼顾,应该都符合您的日常需求。”

马淮听后点点头,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,随即转头对李良朋笑道:“良朋,有电梯就好,省得你每次都要背我上下楼,麻烦你了。”

李良朋闻言轻轻一怔,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,又很快恢复神色,淡淡地摇头一笑,表示自己并不在意。

徐泽坎张了张嘴,想要说点什么,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。

空气短暂沉默了一瞬,马淮忽然侧头看向他,笑意温和却带着一丝看穿人心的坦然,他语气轻快地解释道:“我记得徐先生是本地人,大概也有印象吧。这里以前发生过地震,我的腿就是那时候没的。”

“马先生,很抱歉,触及到了您的伤心事。”

马淮轻轻摇头,嘴角始终带着淡笑:“都几年了,早就习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