示弱

示弱

电梯门“叮”地一声打开,徐泽坎侧身带路,将人领进屋内。

马淮撑着轮椅在屋内缓缓转了几圈,目光在每一处细节上扫过,像是在审视。他忽而笑了,语气轻松却带着认真:“良朋,我觉得,这儿挺不错的,很合适。”

李良朋点了点头,随即笑着回应道:“那就直接定下来,以后我们,住这儿了。”

他侧身看向徐泽坎,语气坦诚而认真:“徐先生,马淮很喜欢这里。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签合同?”

徐泽坎笑容温和,微微点头:“随时都可以。”

洽谈很顺利,没多久合同便签好了。徐泽坎接过文件,笑着道:“李先生,谢谢你和马先生的信任。”

三人一同乘着电梯下楼。

徐泽坎心里正琢磨着今天是否早点去学校接丰祈生,耳边却传来了两人的低声交谈——

“良朋,你说,我们真的能在这里找到人吗?”

李良朋微微俯身,贴近马淮低声劝道:“找不到……就不找了,好不好?”

“那不行。”马淮轻轻地摇头,忽然偏过头看向徐泽坎,笑容温润却隐着些许期待,“徐先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,人脉应该也挺广的吧?”

徐泽坎一怔,随后低笑着谦虚回应:“哪里哪里,马先生太高看我了。”

马淮用手肘撑住轮椅的扶手,托着下巴似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不过……我要找的人,倒是还跟徐先生同一个姓。”

“和我同姓?”徐泽坎挑了挑眉,轻声重复。

李良朋眼底一闪,像是叹了口气,低声打断:“马淮,只记得一个姓,是找不到人的。”

“可我还记得,那人身边有个小孩。”马淮轻声呢喃着,像是陷入了某段无法忘却的记忆。

李良朋满含歉意地看了徐泽坎一眼,语气柔和却带着无奈:“过去太久了,说不定那人早就已经搬走了。”

马淮忽然沉默不语,神色中透出几分痛苦与失落。

出了单元门,徐泽坎一路将他们送到车边。

李良朋扶着马淮坐上副驾驶,关门后转身,语气低低的,带着歉意:“徐先生,见笑了。马淮自从失去双腿后,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,如果有冒犯的地方,请多包涵。”

徐泽坎摇了摇头,连忙否认:“不会,我不介意。只是……马先生这是?”

“很多年前的事儿了,伤了腿后,他的性子倒是平和了不少,可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执拗。”李良朋轻声笑了笑,摇头叹道,“老是念叨着‘一个姓徐的,一个小孩’,还说‘那小孩记不住人’……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,还总惦记别人。”

徐泽坎垂眸沉思,久久沉默不语,脑海里却悄悄盘旋着别的心事。

“马先生要找的人,是他的朋友吗?”

李良朋微微一愣,随后摇了摇头:“马淮没说。”

徐泽坎怔了片刻。

就在此时,副驾驶的电动车窗缓缓下降,马淮笑着朝站在路边的李良朋喊了一声:“良朋,到午饭点了!”

徐泽坎会意地笑着附和:“李先生,您请慢走。”

李良朋点了点头,动作麻利地将轮椅收好,塞进后备箱,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位。

车里的两人朝着徐泽坎示意:“那徐先生,我和马淮就先走了,估计等搬来这边,还得有段时间的装修。”

徐泽坎微微擡手,那辆车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视下,缓缓驶出小区,渐行渐远。

突然,他的手机响了,打破沉思。

徐泽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:“祈生?乖宝?怎么啦?”

“徐泽坎……”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啜泣声,丰祈生的声音委屈又脆弱。

那哭腔一传过来,简直能把人心搅碎,急得徐泽坎差点原地蹦起来。

他一刻也不耽搁,跨上电动车便朝着丰祈生的学校疾驰而去:“怎么了?别怕,我来了,马上就来接你!”

等赶到学校门口,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丰祈生,神色委屈,眼眶泛红。

徐泽坎挑了挑眉,托着下巴将一袋东西递了过去,语气轻柔:“小饿猫,来吃饭。”

丰祈生捧着袋子,眼泪汪汪地拆开。

徐泽坎看着他,笑着嘟囔:“人心怎么能那么坏,竟然还偷你外卖?差点饿着我家小乖。”

他伸手揉了揉丰祈生的头发,松了口气:“还好哥来得快。”

丰祈生吸了吸鼻子,眼圈红红的:“徐泽坎,我是不是特别麻烦?”

徐泽坎收回手,正了神色,语气坚定:“请麻烦我一辈子,拜托了!”

丰祈生一愣,随即认真地点点头。

只不过他太饿了,挠了挠脑袋,便立刻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饭上,刚夹起一筷子——

徐泽坎突然闪电般凑过来,把那块儿肉叼走了。

丰祈生:“?!”

他一脸不敢置信地傻掉,目光在碗和徐泽坎之间循环往复,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。

本以为又会气哭人,徐泽坎偏开了头,没敢直视丰祈生的眼睛。

过几秒,他才察觉丰祈生已经拎着饭盒走到了十几米远的另一张长椅上,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。

徐泽坎笑得合不拢嘴,迈着步子走了过去:“带饭我就是好人,抢饭我就成了坏人,直脑壳的小乖。”

丰祈生立刻护食似的护住了碗,满脸警惕,不许他靠近。

徐泽坎笑得更欢了,俯身凑近,低声哄问:“我也不能吃吗?”

丰祈生脑袋宕机,犹豫地想了想,还是交出了自己的碗。

徐泽坎试探似的贴近,只见丰祈生目光越发忧虑。

他忍不住笑着在丰祈生脸上狠亲一口:“我吃别的。”

直到小可爱彻底吃饱,脑子重新上线,才活络起来。

他委屈兮兮地控诉:“我一下课,就点了这家外卖,等了整整一个小时,结果去拿的时候发现不见了,怎么找都找不到。又累又饿,想打个电话给你,结果……没忍住……哭的。”

徐泽坎伸手顺了一下他的毛,柔声哄着:“怪我,怪我,都是徐泽坎的错,是我昨天让你累了。”

丰祈生喉咙一哽,垂下头呆了片刻,耳根红了一片。

他轻轻凑近,亲了徐泽坎一下:“不怪你……但是下次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下次别抢我吃的了,好不好嘛?”

徐泽坎:“……”

“求你啦。”丰祈生低声补了一句。

徐泽坎:“!”

他彻底忍不住了。

丰祈生总是懂得示弱,就像是笃定了他吃这一套——

一寸寸往他心口钻。

与其说是他掐着丰祈生不放,不如说是自己早就被他一眼勾住,彻底放不下了。

徐泽坎压不住心头翻涌的邪火,动作利落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。

刚准备点着,丰祈生便一下抓住了他的手,像个识破他坏念头的小警察,死死按住,不让他抽。

他的眼神仍旧是一贯的软和里裹着请求与祈求:“别抽,对身体不好。”

徐泽坎嗓子一哑,佯装不乐意地撇嘴:“我不,要抽!”

丰祈生语气更缓了,似撒娇又像撒气:“徐泽坎……”

他话音一顿,尾音带着点黏腻,慢吞吞地吐出:“今晚……”

徐泽坎:“?”

徐泽坎心里偷笑,捏着烟盒的指节收紧——

小可爱这是要用“今晚”贿赂他?

他咳了一声,装作一本正经:“今晚怎么?”

“你抽吧。抽了今晚你就睡客厅的沙发!”

说完,丰祈生松开了手,背着书包转身去上下午的课。

“?!”徐泽坎立刻跟了上去,像个流氓似的,玩笑般低语:“不抽了,我们今晚可以沙发上做些别的。”

丰祈生低下头,耳朵也红得彻底,小声肯定道:“徐泽坎,你越来越变态了。”

徐泽坎却毫不在意,甚至觉得丰祈生骂他、哼他、哭他——全是幸福。

只要丰祈生所有情绪,都因他而起,因他而终,那就够了。

徐泽坎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劲儿,正了正脸色:“今天我又谈成两个单子,赚了点钱。我在想,暑假我们出国旅游一次?”

丰祈生猛地擡头,眼里仿佛点亮了一盏小灯。

“你这是什么眼神?”徐泽坎挠了挠后脑勺,笑道,“盯着我发愣做什么?”

“徐泽坎,你好厉害啊。”

徐泽坎得意得快飘起来了,双手抱胸,扬起下巴:“那当然。”

下一秒,丰祈生眼神黯了下来:“可是我没你厉害,还笨,还爱哭……连外卖丢了都找不回来。”

徐泽坎眉头微皱,立刻笑出声,认真解释着安抚:“别想太多,丰祈生。没你,我现在连那座‘监狱’都不知道怎么逃出来。”

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一眼相中丰祈生,他现在八成还是个纨绔少爷,每天混吃等死,不知天高地厚,被父母牵着鼻子,最终活成他们安排好的一具空壳。

一切改变,都是自遇见丰祈生开始。

“监狱?”丰祈生眨了眨眼。

徐泽坎骤然一惊,脑子立刻清醒,打着马虎眼:“我……我是说那段记忆空白的时间,就像关在牢里一样难受。”

“你想起什么了吗?”

徐泽坎深深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笑道:“我只知道,你真的很重要,是我不肯放手、不甘放弃的人。”

“那你……还会骗我吗?”

徐泽坎愣了一下,手有些不自然地去摸后脑勺,嘴里支支吾吾:“不……不会。”

丰祈生凑近了一点,撇嘴不满:“心虚的味道。”

“哪……哪有!喜欢你总做不了假。”徐泽坎赶紧转移话题,拉起他的手,朝教室走,“你下午只上一节课吧?我陪你,等下我们一起回家。”

丰祈生低头看着十指紧扣的手,眼中泛着细碎的光,乖乖喊道:“好!”

两人提早来到教室,里面空无一人。

丰祈生低头看书,手指缓缓地掀过书页,而徐泽坎则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,目光紧锁在工作群的对话上。

教室安静极了,只有翻页的细微声。

丰祈生看书看了很久,忽然擡起头,眼神无声地凝视着徐泽坎,像是被他工作时专注的模样勾住了魂。

想了想,他猛地凑近,贴着人轻轻吻了一下。

“徐泽坎,你工作,好帅!”

徐泽坎立刻收回视线,放下手机看向他,嘴角挑着笑意:“想亲啊?那等回去,我们亲个够。”

话音未落,手机震动声惊回他的目光。

徐泽坎低头一瞥,看到来电显示时,随即压下眼底情绪,语气平稳道:“祈生啊,我出门接个电话。”

“好!”

徐泽坎起身走出教室,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,才接通电话,将手机贴到耳边。

对面传来克制又压抑的声音:“偷身份,变来变去的,好玩吗?”

徐泽坎呼吸一滞,语调压低:“你要什么,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都还你!”

那人轻笑一声:“怎么?你还有舍不得还的东西?”

徐泽坎沉默不语。

“装久了,小心哪天脸上那层面具撕下来,连着皮肉会很疼的。”对方声音陡然一狠,字字咬牙切齿,“冯二少爷!”

嘟——嘟——

电话那头毫不犹豫地挂断。

徐泽坎垂下手,站在原地片刻,掌心冰凉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再度走回教室时,脸上重新换上近来刚学的从容模样。

坐回丰祈生身边,徐泽坎努力抹去心底翻涌的暗潮,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可能会发生的一切——暴露、报复、失去……

上课铃响,他下意识牵住了丰祈生的手,指节微紧,仿佛寻求什么似的。

整整一节课,他心神恍惚,眼神始终落在身旁人身上,目光一遍遍描摹这熟悉的轮廓。他看得太专注,以至于连老师的讲课声都成了噪音。

下课后,徐泽坎径直载着丰祈生回了家。

今天所有事都已了结,唯独那通电话像根倒刺,钉在心头,令他坐立难安。

他的异样,丰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。后者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凑近,像只温顺的猫,伏在他怀里想哄人,也想安抚那份隐约的不安。

他们早已熟稔到不需太多言语,只用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,便能读懂彼此的心思。

徐泽坎也有些懂了丰祈生曾说的“味道”。

只不过他识别丰祈生的方式——

是目光。

他擡手轻轻扣住丰祈生的后脑,低声辩解:“我没事。”

“我还没问。”丰祈生偏头一笑,“你到自个儿招了。”

徐泽坎也笑了,笑得苦涩又温柔。

他低头吻了很久很久,眼神旖旎,情意缱绻:“你是要陪我一起睡沙发吗?祈生。”

“哪儿都行。”丰祈生毫不犹豫,笑意清亮,“跟你一起,哪怕挤一辈子小木床,我也高兴。”

徐泽坎微怔,唇边的笑忽然收住,眼神一黯。他没说话,只是猛地将人拥进怀中,深深地爱着。

即便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披着欺瞒外衣,从未光明正大地被接纳。

“祈生啊,我真的……放不开你了。”

丰祈生轻轻伏在他颈间,有些颤抖,呼吸却温热地呢喃着:“你还想过放开我吗?”

“从未。”

丰祈生轻轻哼笑出一声气音,像是终于落地的安心,随即便擡手捧住了徐泽坎的脸,吻上他的唇——

“那我们,就像苗和水,永不分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