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病
冯生舍不得。
从出门的那一刻起,直到抵达目的地,一路上满心都是压抑与不甘。
将自己的爱人亲手送去见他念念不忘的初恋,恐怕这世上没谁比他更憋屈。
他烦闷地坐在车里,掏出香烟。刚按下车窗准备点燃,却猛然察觉——身旁的丰祈生,正在偷偷瞄他。
冯生心头一动,动作停顿,将烟夹在指间。几秒后,他假装无意地瞥了一眼,果然,小可爱又在偷偷看他。
一路上,每隔几十秒,都要看他一眼。
正当冯生以为丰祈生终于不再偷看时。
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,一把夺走他叼在嘴角、还未点燃的烟。
冯生侧过头,依旧不发一语,面色冷淡,然而,内心却早已乐开了花。
丰祈生像是嗅到了什么,垂下头沉思片刻,忽地伸手,十指与他紧紧相扣。
而冯生愣了一瞬,立刻转头望向他,低下头紧紧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指缝。
——他的小可爱,这是选择他的意思吗?
就算前方即将见到他魂牵梦萦的徐泽坎……
也选择了他吗?
冯生的心情还是缓和了些,他偏过头望向窗外。
车子疾驰而上,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盘旋,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。远远地,他们看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。
冯成也站在那人旁边,手中夹着一根烟,静静地站着。
冯生深吸了一口气,拉着丰祈生下了车。
就在他以为,丰祈生会放开他的手时,对方却没有松开,反而紧紧抓着他,一步步地走向前方。
冯生心头一阵别扭,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,猛地甩开对方的手,随后偏过头去。
掌心温热消失,丰祈生微怔,停下脚步,茫然地回头看。
他重新靠近,伸出手,轻声道:“我没有故意放弃你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!”冯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像是逼自己别再回头,“快去,早点去,早点回家!”
丰祈生被他吼得一震,随即慢慢转身,朝着轮椅上的人跑去。
这一幕,仿佛一把刀插入冯生心脏——哪怕早已做了心理准备,他此刻依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看见丰祈生犹豫着靠近那人,与之交谈,进而窃窃私语,相聊胜欢。
冯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,才死死压制住想要上前扯回他、阻止这一切的冲动。
不知是不是他的颓态太过明显,竟刺激得站在车旁的冯成轻笑一声,缓缓走来。
冯生看了他一眼,垂下头,低声道:“麻烦你了,冯成……哥。”
冯成抽出一根烟,嘴角弯了弯,似笑非笑地说:“先别急着喊。”
他沉默片刻,神色深沉:“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,做了多少布置,才终于确定,这人,是你最大的软肋吗?”
冯生擡眼,眉头微蹙:“你知道这些做什么?”
“我要你痛。”冯成把烟递到了他面前,眼神像是淬过毒般阴鸷,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,“像我一样,甚至……比我还痛上百倍!”
冯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猛然看向丰祈生的方向。
那人低垂着头,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,眼神彻底暗淡了下来。
他一把揪住冯成的衣领,嘶吼出声:“你做了什么?!!!”
还未等冯成开口,他便立刻冲了过去,想要拉住那即将坠入深渊的人:“祈生!”
冯生急切地捧起丰祈生的脸,眉头拧成死结:“怎么了?丰祈生,告诉我,怎么了?!”
空气静了片刻,丰祈生却猛然用力,将他推开。
“你又在骗我!”他眼眶发红,声音几乎嘶哑,“他根本没有熟悉的味道……他根本不是徐泽坎!你还在骗我!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!!”
冯生脸色一变,立刻扭头望向轮椅上的男人——
马淮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,如同看一场好戏。
冯生怒火中烧,猛地抓住对方的衣领,大声质问:“电话是你打给我的,你特么现在告诉我,你不是徐泽坎?”
马淮轻轻拨开他揪住衣领的手:“徐……哦不,现在应该喊你冯先生了吧?我可从来没说过,我是徐泽坎啊。”
他低眉轻笑,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幕:“不过,我倒是还想起来一件事。”
冯生咬紧牙关,声音低沉:“什么事?”
马淮笑了笑,擡手指向丰祈生:“小孩,过来,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冯生立刻挡在丰祈生前面,死死拽住他的手腕:“别过去,别信他!”
话音未落,马淮就笑出了声,轻声蛊惑引诱:“是关于徐泽坎的。”
他托着下巴,语气轻柔,眼里却带着怜悯与嘲弄,看向冯生:“况且,小孩不信我的话,难道该相信你这个将他从头骗到尾的人吗?”
丰祈生沉默地走了过去,缓缓蹲下身子,侧过头靠近。
他只听见马淮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冯家的二少爷,说不定很早就恢复了记忆,但他不敢告诉你。毕竟,那个叫徐泽坎的搜救员,正是为了救他,才死的。”
“小孩,很不幸地告诉你真相——他,一直都在骗你。”
马淮说完,叹了一口气,摇着头,推着轮椅朝冯成那边慢慢离开。
丰祈生仍呆愣在原地,始终没有从刚才的话语中缓神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一切中清醒过来。
因为他的至亲至爱,死了……
而这个他以为可以依靠的人,仍在骗他。
丰祈生撑不住地一屁股跌坐在地,身子失了力道。
他呆呆地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。
想起曾经跟徐泽坎住在一起的地方,也有这么美的风景。
可如今,眼前的美景却变得刺眼,他不懂自己身边怎么尽是些不堪入目。
谎言、欺骗,甚至是强迫……
他明明已经很听徐泽坎的话了,为什么,为什么不仅等不来他,反倒还招惹了这么一些坏人。
丰祈生觉得……自己真的……已经追不动了。
他承认自己确实是个笨小孩,已经用尽全部真心去对待冯生——
为什么,他就非得欺骗自己吗?
冯生小心靠近,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。
但丰祈生一次次地将他推开:“滚!”
冯生的声音带着焦灼:“祈生,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?
真有意思,丰祈生看着这个人,忽然涌上了一种深深的、说不清的悲哀。
这个罪魁祸首,居然还在问他怎么了。
“乖宝,你别吓我。”冯生轻声唤他。
丰祈生垂着眼睫,声音也轻:“不骗我,很难吗?”冯生紧蹙眉头:“祈生,真的是我弄错了。这个人总给我打电话,说我偷了他的身份。”
“不是吗?”丰祈生猛地打断,怒吼着重复,“不是吗?!!!”
他忽然停顿了一下,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。
丰祈生不愿意再受骗、不愿意再纠结、更不想被困在那份自欺欺人的幻想里。
这一次,他信了——徐泽坎,真的死了……
思绪至此,丰祈生终于缓缓起身,想要离开这里。
可冯生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,不放他走。
他语气满是哀求:“祈生!我会帮你找到真正的徐泽坎。”
丰祈生低头,忽然觉得好笑。
他轻声回应:“我不在乎了。”
“祈生,丰祈生,原谅我!”
“怎么原谅?”丰祈生疲惫到了极点,眼泪仿佛早已流干,只剩下死一般的平静,“一次次愚弄我……”
他像是在愧疚,又像在自责:“也怪我蠢,真就信了……”
冯生仍旧不肯放手:“丰祈生!等等,你听我解释。”
丰祈生擡眼看了他一眼,嘴角弯起一抹极轻的笑意。
这个人的假话太多了,他分辨不清。
丰祈生紧攥着拳头,狠命甩手,试图挣脱离去。
“最后一次!我求你,给我最后一次机会!”冯生近乎绝望地拽着他的衣角,整个人几乎抱着他,像个快要溺毙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哀求似乎终于起了作用,丰祈生缓缓停下脚步,迟疑地转过身。
他张了张嘴,哑声问道——
“那个日记本里……徐泽坎到底有没有写过,他爱我,哪怕一次?!”
冯生僵在原地,彻底不敢开口。
刹那间,丰祈生笑了,笑容里全是死心与寒意,仿佛不用问,就已经知晓答案。
“你烧掉那本日记的时候,不是说得很清楚吗?”他语气轻得像羽毛,却句句如刀,“你不是说他,根本……不爱我。”
“满嘴谎言的混蛋。”
冯生想要再追,却被一名保镖拦下。
“滚开!”他声嘶力竭,“祈生——丰祈生!!”
他刚擡起拳头,就被保镖一把扭住手腕,死死按住。
冯成只是擡了擡手,保镖立刻会意,一脚狠狠踹进冯生的膝盖窝,将人强行按倒在地。
“祈生!”冯生几乎发出撕裂的喊声。
冯成走向丰祈生,低声说了几句。
后者没有任何情绪般地点了点头,随即头也不回地坐上车,离开了这里。
人影逐渐远去,冯成才缓缓踱步至冯生面前,居高临下地冷眼俯视他。
他的语气波澜不惊,却透着刻骨嘲讽:“真可怜。”
“你把他送哪去了?”冯生咬牙切齿,挣扎着想从地上撑起身。
冯成却一脚踩在他头上,将人死死压住:“你现在,都自身难保了,生儿。”
“你特么的!”冯生紧握着拳头,像疯了一样不停捶打冯成的脚,“我到底特么做了什么招你惹你了?!”
冯成将脚收回,把手插进口袋。
他俯视着地上挣扎的冯生,眼神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,像是恍惚间想起了什么,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擡起脚,狠狠一记直踹,没有收力地踹向这人的脑袋。
“嘭!”的一声闷响,冯生闷哼一声,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意识,软倒在地。
保镖们愣了愣,有些犹疑地问:“冯……冯总,是把人擡上车吗?”
“对,”冯成淡声道,“送到那边去。”
保镖得了命令,也不再多言,立刻动作麻利地将冯生擡起,塞进了车的后座。
冯成站在原地,脸色晦暗不明,看不出一丝情绪。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,点燃,烟雾在他周身缓缓升腾。
就在此时,轮椅的滚动声响起,马淮慢悠悠地凑了上来,笑得意味不明:“冯总,这么恨你弟弟啊?还特意请我一个外人来搞他?”
冯成没有理会,只淡淡道:“傍晚之前,我会把你送回李先生身边。”
马淮微微勾唇:“那就谢谢冯总了。”
说完,他便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。
而冯成,则远远地注视着马淮的背影。
几天前,派人初次接触马淮的时候,对方就像是早有预感般,知道自己会查他。
冯成垂下眼帘,心思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日前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刻——
“冯总,为了你弟弟,这么大费周章,真看不出是你,这会让人误会你很在乎他。”
“我不喜欢谣言。”
“可是我觉得您应该挺恨他的才对。”马淮笑意未减,“毕竟小时候被拐卖,那可不是谣言。”
冯成脸色一变,瞬间擡眼,死死掐住马淮的脖子,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:“李良朋告诉你的?”
马淮被掐得呼吸困难,拼命咳嗽。
就在眼前快要一片黑暗之时,冯成终于松了手。
马淮贪婪地吸着空气,剧烈喘息,随即笑了,骂道:“像被踩中尾巴的狗。”
他眼神癫狂,咬牙吼道:“我的腿没了,我恨他!你呢?你明明也恨他!可你为什么不报复?!”
“冯成,你杀我没用,大家都知道——”他瞪大眼,“是因为你弟弟,那些事才会发生在你身上!”
“你没你想象的那么正常。”他大笑,声音几近扭曲,“正人君子的壳子用久了,心里是会变态的。”
他忽然停下,笑得阴测测:“说不定,你现在,早就是。”
冯成沉默不语,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。
就在此时,回忆突然被打断。
保镖走到了他的面前,轻声提醒:“冯总,装好了,可以走了。”
冯成眼神一沉,点了点头。
他拉开副驾驶车门,坐上车,准备去一个他很早就想去却未去的地方。
冯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,睁开眼时,眼前只剩一片漆黑,只有暗处隐约的火光闪烁。
他脑袋还在嗡嗡作响,试着晃动,勉强睁眼看去——那是冯成,正坐在一旁抽烟。
而他的醒来,也恰好惊动了那人。
“醒了?”冯成低声问,声音里透着不明的情绪
冯生扯了扯嘴角,笑着骂他:“你特么有病吧!”
冯成竟也笑了,笑得淡淡的:“你说对了。”
他缓缓起身,走到冯生面前,嘴角噙着笑意,随后将手中点燃的烟头,直直地,朝对方被吊起的胳膊,按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