抢险
秦文楼抱了一会儿,随即松开了丰祈生,面向徐泽坎:“既然人找到了,现在该离开这儿了吧?”
“嗯。”徐泽坎怔了片刻,深深叹了口气,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。
秦文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瞬间惊得出声:“你手怎么弄成这样了?!”
他连犹豫都没有,立刻拉着徐泽坎要去找医生包扎。
然而,徐泽坎却低下头,嗓音有些迟疑:“我……”
秦文楼似有所觉,顿时爆了句粗口:“你特么别告诉我你又犯蠢了,还想留在这里!”
空气陡然静了下来,徐泽坎沉默地思考了一瞬,语气认真:“可是……那底下还埋着那么多人,不救吗?”
“徐泽坎,你别多事!”秦文楼的怒气瞬间涌了上来,“余震随时可能出现,你只要把丰祈生平安带出去就行了!”
他皱着眉,语气激烈:“你有什么资格不顾一切地去拼命?!丰祈生怎么办?你就让他留在这儿等你?要是他再出点事,你特么又该怎么办?!”
徐泽坎被这番话击中,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:“你说得对,得先把祈生送出去。”
“你的手都烂成这样了!”秦文楼气得不行,揪住徐泽坎的衣领,“徐泽坎,你做到现在,已经力所能及了。”
这时,帐篷掀开了,一道身影探了出来。
丰祈生似乎听见了争执,探头望着他们。
秦文楼见了他,只能咬牙收声,朝徐泽坎投去一个“你自己看着办”的眼神。
左右为难的徐泽坎,只好轻声走过去,抱住丰祈生,语气尽量温柔:“祈生,你能不能先跟你文楼哥回去一段时间?”
“我不去!”丰祈生当即拒绝。
徐泽坎头有些大,耐着性子哄:“乖祈生,听话。”
“不要!”丰祈生的眉头紧紧皱起,像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,死死抓住他的衣角,怎么都不肯放手。
见人拒接的如此干脆,徐泽坎不禁朝秦文楼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。
然而秦文楼却偏过头,躲开了这份道德绑架。
丰祈生靠近了一些,轻嗅着徐泽坎的气息:“你是不是……又要去做很危险的事?”
秦文楼冷冷插了一句:“二流子,妄想做着英雄梦。”
他想了想,低下身看向丰祈生,语气稍软:“祈生,这里真的很危险,能不能先跟我回去?去文楼哥家里住段时间?”
丰祈生迟疑了,眼里满是不舍。他看着徐泽坎,终究还是下了决心,紧紧揪住他的袖子:“我想跟着徐泽坎。”
秦文楼看着这一幕,向徐泽坎投去质问的眼神,无声与之对话。
【你打算怎么办?】
徐泽坎偏了偏头,望向不远处正在忙碌的救援队:【我去那边入队,到时候就跟祈生说,我必须得留下。】
秦文楼皱眉,回了他一个眼神:【丰祈生要是哭怎么办?!】
这场静默的争执最后由徐泽坎无奈地低头认输。他蹲了下来,捧起丰祈生的脑袋:“祈生啊,我想留下来,可你不能呆在这儿。”
“为什么?!”丰祈生的情绪倏得崩塌,几乎立刻反驳,“你昨天晚上才答应我,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……”
徐泽坎没有立刻安慰他,而是擡手指向远处身着橘红救援服的身影,语气平静却坚定:“我要留下来,我想成为那样的人。”
“我可以跟你一起!”丰祈生焦急地上前一步。
然而不过几秒,徐泽坎忽然弯起嘴角,轻笑道:“可他们不收十八岁以下的。”
话音刚落,丰祈生像被泼了一盆冷水,头缓缓垂下,偷偷地掉泪。
徐泽坎见不得他这样,低下身子不停的哄,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捧着一颗易碎的玻璃。
可话还没说几句,丰祈生却一声不吭地转身跑进帐篷。
徐泽坎望着那小小的背影,眼神骤然暗了几分,强压着心中的崩溃。
秦文楼拧着眉冲他吼了出来:“丰祈生我可以替你看一段时间。但徐泽坎,你特么给我记着,你自己一定得注意安全!”
徐泽坎扯了扯嘴角,低声应了一句,转身准备动身。
秦文楼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就来气,咬牙撂下一句狠话:“徐泽坎,你特么要是死了,我第一个掘你坟头骂你!”
徐泽坎笑了一声,看着自己掌心微微蜷缩的手:“把我最重要的人从废墟里挖出来后,我生出无限期待,去救下更多。”
话音刚落,他已转身大步朝着那支救援队跑去,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坚定。
但秦文楼不懂那份从绝望之地生出的渺茫希冀。
帐篷外,丰祈生又冲了出来,满脸慌张地四处张望,可早已不见徐泽坎的踪影。
他茫然地望向仍站在原地的秦文楼,问:“文楼哥,徐泽坎呢?”
秦文楼沉默片刻,低下身子,语气温和却难掩苦涩:“他说……想叫你等他。”
“等多久?”
秦文楼摇了摇头,没有回答。
因为他也不知道徐泽坎何时会回来。
丰祈生并未埋怨徐泽坎的不告而别,只是眉眼微垂:“我会在这儿一直等他。”
秦文楼环顾四周,压下情绪,把人拉到角落里轻声嘱咐:“祈生啊,你要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危,徐泽坎才会放心去做他的事。”
丰祈生点头,神情一改往日的稚嫩,变得安静且坚定。
见人如此懂事,秦文楼不禁心头一暖,欣慰地擡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可接下来的几天里,本该离开的丰祈生却一直赖在救援点不走,而且总是一会儿不见人影。
直到一次六级余震来袭,秦文楼担心出事,焦急地在救援点里四处寻找。
才终于在医疗点的角落里,看见了那熟悉的瘦小身影。
“丰祈生!”他几步冲了过去,满脸焦急,“怎么跑这儿来了?迷路了吗?”
丰祈生摇了摇头,指了指远处他们的帐篷,表示自己认得回去的路。
秦文楼正要拉着他走,谁知丰祈生却顿住脚步,小声地问:“文楼哥,我能不能留在这儿?”
“这里是医疗点,你留这儿干嘛?”
“帮忙啊。”一道清爽的女声响起,是名年轻护士,抱着一堆医疗物资走了过来。
丰祈生看到她胸前的工作牌,眼睛立刻亮了:“卓姐姐!”
他一边应着,一边小跑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器材,动作熟练得让人惊讶。
反倒秦文楼站在一旁满脸错愕:“你……最近跑来这儿,是做事的?”
丰祈生点点头,神情认真。秦文楼见他们忙得起劲,也不好意思站着不动,于是跟着一起帮忙。
他学着丰祈生的样子,摆放药品、清点器材,手忙脚乱却满脸认真。
卓寻擡头打量了他一眼,问向秦文楼:“你是小丰的哥哥吗?”
秦文楼有些尴尬地挠头,解释道:“他是我兄弟的孩子。”
卓寻微微点头,虽然神情里带着一丝探究,但并未多说,只是夸赞道:“他总是跑来这里,帮了我们很多。”
秦文楼咧嘴笑笑,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还怕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卓寻闻言摇了摇头,轻笑一声,声音温和却笃定。
她侧过头,看向一旁的丰祈生:“他很聪明,学东西很快。打针、止血、翻找物资,都几乎是一点就通。”
“是吗?”秦文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丰祈生,随即笑了起来,眼中露出骄傲和欣慰的光芒,朝他比了个“真棒”的手势,“祈生真不错。”
丰祈生怔了一下,笑着摸了摸自己脑袋。
傍晚时分,一切暂告段落,秦文楼带着丰祈生返回了他们的帐篷。
他若有所思地问道:“怎么总爱往那边跑?”
丰祈生垂着头,双手十指交缠,两根食指无措地搅动着:“我……我闻到了徐泽坎的味道,就……忍不住过去了……”
说完,他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般,轻声补了一句:“文楼哥哥,对不起。”
秦文楼长叹了一口气,转过身,直视着他的眼睛:“祈生,我没有怪你,也不是不让你去找他。但下次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?你突然不见了,我真的会很担心。”
丰祈生重重地点头,认了句错:“好,我下次一定不会偷偷溜了。”
秦文楼站在帐篷门口,点了点头,正准备进去,却见丰祈生鼻翼轻颤,眼神骤然亮起。
“徐泽坎回来了?”他猛地跳起身,几步冲进帐篷。
然而,帐篷里空空如也。
“没人啊,你是不是闻错了?”秦文楼也走进来,环顾一圈,没有发现人影。
他叹了口气,走到角落,从箱子里拿出两桶泡面,准备开始他们的晚饭。
可就在他转身准备撕包装时,桌上的一个塑料袋让他骤然一顿。
那袋子显然不是他们离开前留下的,他定了一下,伸手拿起袋子,小心翼翼地打开,随后沉默了许久。
丰祈生还在失落自己为何会闻错味。
这时,秦文楼忽然转头看向他,语气温柔:“你没闻错,他确实回来过。”
他用热水泡好两桶面,又把塑料袋递到丰祈生面前,笑着道:“这是他给你带的。”
袋子一打开,香味扑面而来,丰祈生怔在原地,眼神泛起水光,眉眼间满是对徐泽坎的想念。
就在这时,余震再度袭来,桌面的杯子轻轻晃动。可丰祈生的心脏却在猛跳。
仿佛快要被其震痛。
与此同时,在另一边的废墟上,徐泽坎也感受到了地面细微的颤抖。
他站在一片残垣断瓦之间,神情怔愣。
忽然,一只带着厚茧的手猛地拍上他的肩膀。
“发什么愣呢?吃饭去。”一个身穿橙红色救援服的男人说道。
这人是他们这支抢险救援队的队长——曲鸣。
徐泽坎回过神来,愣了愣,随即点头应了声。
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,撕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,吃得很快。
曲鸣看他两口干馍咽得辛苦,皱了皱眉:“不是还有肉菜吗?你的呢?没分给你?”
他正要转身去问,徐泽坎忽然喊住了他:“等等,曲队,我拿了。”
“那吃的呢?”曲鸣表情更严肃了。
徐泽坎笑得云淡风轻,擡手指了指远处的救援帐篷方向。
“送去给我的家人了。”他说着,又咬了一口干馍,眼神平静却温柔,“他们吃好,我力气就够,别担心。”
曲鸣愣了一下,终究没再说什么,只是看向徐泽坎的眼神里,多了几分认同和钦佩。
晚饭很快结束,众人几乎是一瞬间整装完毕,再次奔赴战场。
他们行走穿梭在废墟之间,脚步坚定,目光不曾游移。
在一片荒凉中,搜寻希望。
只是,空气中却已不再是初日的血腥,而是另一种更为刺鼻的气味——腐烂味。
这种来自同类的气味,尤为刺鼻,直冲人的神经末梢。
即便众人早已戴上了口罩,可每一张面孔仍然写满了压抑与沉重。
灾难之后,最容易接踵而至的,便是瘟疫的爆发。他们这次的任务,不是救援,而是为了阻断疫情蔓延,负责掩埋那些遇见过、或从未谋面却不幸罹难的亡者。
每四个人合力扯着一个尸袋,一步步朝着刚挖出的土坑走去。
这片无声长眠之地中,许多遗体至今连身份都未能确认,他们只是在这片废墟上,悄无声息地,走完最后一程。
徐泽坎低着头,眼神落在脚边的袋子上,胸腔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般闷痛。
明明这个人,在刚刚救出来时,还能断断续续地说话,意识是清醒的……
他还记得那人眼神中求生的光。
曲鸣回头,看到徐泽坎神情僵硬,便出声解释:“挤压综合征。被压部位突然释放的大量高血钾,会引起心脏骤停。”
“他都坚持那么久了,几十个小时……”徐泽坎的声音有些发涩,片刻后,才低声补了一句,“明明,他才刚出来几分钟……”
随着尸体被缓缓放入坑中,那一片黄袋子平铺的画面,如同死神摊开的棋局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徐泽坎眼前一阵发黑,胃中翻涌不止,几乎控制不住那股上涌的液体。
曲鸣似乎早已看穿他的不适,平静道:“想吐,就吐个干净。吐完,接着搬下一具。”
徐泽坎摇了摇头,强忍着恶心,继续起身,重新回到队伍中。
心情像压了块千斤石,重得难以承受。他的脑中,不自觉地浮现出前几天救出丰祈生的那一幕。
知晓了挤压综合征的可怕后,他竟是头一次庆幸——丰祈生瘦瘦小小的,得以在缝隙中藏身避险。
也幸好,老天眷顾他的小苗。
徐泽坎扭过头,深吸一口混杂着灰尘和腐气的空气,重新迈步,踏上这片支离破碎的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