拍照

拍照

徐泽坎的心脏像被重锤敲击,每跳一下都带着灼痛。

他曾以为,再次遇见丰祈生,一切都会像他设想的那样顺理成章。对方会心软,会怜惜,甚至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
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。

抗拒、疏离,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厌恶,成了丰祈生的日常回应。

他的心像被一刀一刀凌迟,每一下都精准而残忍。

徐泽坎仿佛能看见,他的小苗儿,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孩子,正一步步从他的世界里远去,彻底离开。

他微微偏过头去,眼中翻涌着苦涩与失落。

然而就在这时,丰祈生却笑了。那笑里没有温度,仿佛得胜者对败者留下的轻蔑,再不施舍任何。

又走了一个小时,他们一路溯溪攀岩,越过水帘,渐渐深入山林腹地。空气愈发湿润,水气凝结在睫毛与衣角,丰祈生很快就追上了阿诺,稳步走在他身旁。

徐泽坎默默跟在后面,突然,手机振动响起。

是秦文楼打来的。

他沉吟几秒,还是接起了电话。

刚一接通,电话那头就传来秦文楼暴躁刺耳的咆哮:“徐泽坎,你特么搞什么鬼?!这张卡到底什么意思?!你不要命了?”

他压了压火气,又逼问一句:“说话啊?!舌头割了?”

徐泽坎顿了顿,叹息着应了一句:“还活着。”

秦文楼冷笑一声:“没死成你还挺骄傲是吧?”

他烦躁地怒吼:“你人在哪!我问你,现在在哪?!”

徐泽坎挑了挑眉,环顾四周,懒懒地回道:“像岛上,又像深山老林。”

“你特么荒野求生啊?”

徐泽坎叹了口气,语气低缓:“放心吧,我不打算照原来的计划来了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,秦文楼咬牙:“你还真想过?!”

“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。

徐泽坎沉默了片刻,语气却异常平静:“等我把人带回来。”

“人?”秦文楼的声音陡然一滞,语气中带着不解和惊讶,“谁?”

徐泽坎顿了两秒,缓缓地,一字一句地开口:“丰、祈、生。”

电话那头瞬间寂静无声。

片刻后,秦文楼的声音也变得莫名:“你确定?”

“确定,以及肯定。”

秦文楼沉沉呼出一口闷气:“把定位发我。”

徐泽坎怔了几秒,随即发了过去,刚要再说些什么,电话却被那边直接挂断了。

他愣在原地,还以为是信号断了,默默收起手机。

再次擡头,才发现丰祈生已经走远了。

徐泽坎连忙小跑追上,刚拐过一个路口,水雾骤然扑面而来,伴随着瀑布的轰鸣,湿气仿佛在空气中炸开。

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,擡眼便见丰祈生正努力攀上一块巨石。

一旁的阿诺正准备伸手去拉他。

徐泽坎几乎没有犹豫,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。

而丰祈生却是突然感觉到有人正托着他的臀,一个借力,他整个人被擡了上去。

“乖宝。”耳边响起徐泽坎轻松而带笑的声音,“钟池果然还是没我把你养得好。”

丰祈生:“……”

他脸一沉,立刻抓住栏杆稳住身形,随后毫不留情地朝后踹了一脚。

徐泽坎轻叹一声,无奈地踩着一旁的石头,也跟着攀了上去。

阿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,赶紧开口打圆场:“徐先生,我们快到了。前方就是sewu瀑布,来自塞梅鲁火山的水流,呈环形落入谷底,非常壮观。”

几人终于走进了那片幽深的山谷,瀑布轰鸣,水雾弥漫,眼前景色如画。

徐泽坎的目光却紧紧锁在丰祈生身上,只见他一步步走向谷中中央,轻轻攀上一块巨石,静静坐了下来,像是要把这一刻好好刻进记忆里。

他刚想上前,阿诺却悄悄凑了过来,低声在他耳边说道:“徐,你能帮我拍张照片吗?”

“照片?”徐泽坎一愣。

阿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憨笑道:“对,我等下会上去站在丰坐的那块石头旁边,你帮我从这里仰拍一张。那个角度拍下来,地形刚好像一颗爱心,很美。”

原来是想让他拍一张和丰祈生的“双人合照”。

徐泽坎心里顿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,呼吸一滞,但脸上还是挂着笑:“可以啊。你先告诉我具体角度在哪,我先试拍几张。”

阿诺将他领到了丰祈生所在的巨石下方。

徐泽坎立刻掏出手机:“我用我的手机拍吧,像素更高。”

阿诺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机收起,认真地指导他构图角度。

当徐泽坎按下快门,照片成像时,他望着屏幕,竟一时间被画面里的人和景色给迷住了。

——如果祈生今早没剪头发就好了……

“徐?”阿诺见他发呆,忍不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。

“嗯?”徐泽坎回过神,笑了笑,“阿诺,你上去吧,我来帮你拍。”

“谢谢!”阿诺感激地说了一声,动作飞快地爬上石头,站在丰祈生身旁,还悄悄在背后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。

徐泽坎对他回了一个“ok”,嘴角含笑,动作却分外老练地——根本没有按快门。

镜头毫无波澜,而他笑得无懈可击。

等阿诺跳下石头,走出镜头范围,他才慢悠悠地拍了几张丰祈生的单人照。

阿诺兴致勃勃地走过来,刚想看看拍得怎么样。

可徐泽坎却神情凝重地开口:“阿诺,很不幸告诉你一个坏消息,我手机好像进水了,刚才拍完突然就关机了。”

阿诺还没来得及开口。

丰祈生也突然从石头上跳下来,语气平静:“我们回去吧,阿诺。”

“啊?”阿诺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二人,旋即收起那一丝小小低落,“丰,你累了是吗?好的,那我们这就回程。”

徐泽坎心底那点窃喜悄然翻滚着,不动声色地跟在丰祈生身后下山。

归途的山路依旧崎岖,步步惊心。

前几分钟的欣喜被收起,他一刻不敢松懈地死死盯着前面那个人。

因为小苗儿的粗心大意,和对危险的满不在乎。

他在心里默默地冒火。

徐泽坎刚想开口提醒一句“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”,下一秒,丰祈生就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,脚下一滑!

一切都在瞬息之间,他的心跳仿佛停摆。

“祈生!!!”徐泽坎根本没空思考,反射般地冲上去,一把扯住对方的后衣领,将人紧紧搂进怀里,与他一起滚落山坡。

直到一切都平息,水流将人冲醒。

丰祈生才头脑发晕地揉着太阳xue,起身坐起。

他推开那只环住自己的手,猛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,随后急切地看向身边那人。

只见徐泽坎额角裂开一道血痕,殷红顺着鬓角缓缓淌下,他双眼紧闭,仿佛失去了意识。

“徐?徐!”阿诺听到动静,立刻狂奔而来,跪在他身边呼喊。

丰祈生怔住了,慌忙抓住徐泽坎的手:“喂,醒醒——”

“别装了!”他语气愈发急促,惊慌在胸腔蔓延,“你还没把他还我,快醒醒啊!”

阿诺迅速从包中掏出急救绷带,丰祈生一边扶人一边协助缠扎处理,两人合力将徐泽坎搀起,朝山下艰难地前行。

路上,徐泽坎缓缓睁眼,迷离的目光定格在丰祈生脸上。

见人还在他身旁,他嘴角轻轻一扬,呢喃低语:“祈生啊,你是在……担心我吗?”

“我是在担心我的……”丰祈生正想回嘴,见阿诺望来,立刻偏开头,“不是你,别自作多情。”

徐泽坎眉眼一弯,虚弱却带着狡黠:“总归不是,徐泽坎吗?”

话音落下,他眼前逐渐漆黑,再度昏了过去。

再次睁眼时,徐泽坎发现自己身处医院。

他刚撑起上半身,就看见丰祈生坐在床边,神情烦闷,似乎已等了很久。

“乖宝。”徐泽坎挪了挪身体,小声唤他。

丰祈生见他醒来,长舒一口气,语气淡然道:“医生说你伤得不重,我先走了,医药费我垫了,不用你付。”

话音刚落,徐泽坎立刻不装了,猛地坐起身,追着就要走:“等等,祈生,等等我!”

刚出门,阿诺迎面撞上:“徐先生?你这伤,不多休息会儿?”

“不了,我急着回酒店。”徐泽坎一边回答,一边不顾头晕地跟了出去。

丰祈生听见身后脚步声,顿了顿脚,长叹口气。他几乎已经认命,这人铁了心要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不放。

他没有再说话,泄了气似的默默和阿诺一起离开了医院。

“徐先生,医生说你脑袋受了伤,虽然只是轻伤,但至少也得静养三到七天啊。”阿诺边走边提醒。

徐泽坎点点头,却仍不紧不慢地跟在丰祈生身后。

等三人到达酒店,丰祈生下车向阿诺点头示意,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大堂。

徐泽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拉住阿诺问了他的汇款账户。

待确认无误,他才缓缓步入酒店。

等走到丰祈生的房门前,他才发现门已被死死关上,自己被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。

无奈之下,他轻轻敲了敲门:“祈生?”

门内寂静无声,无人回应,更无人理会。

徐泽坎只好靠着门边坐下,本来就头疼。

现在更是物理意义上的疼痛难忍。

“乖宝,开个门吧……总不能让我唱‘小兔子乖乖’吧?”

他心里难受地堵着,一连等了好久。

终于,他认清了丰祈生不会给他开门的事实。

徐泽坎刚想用点强硬的手段,可此刻虚弱至极的他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。

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,只能扶着旁边的垃圾桶勉强支撑身体。

垃圾桶?

徐泽坎的动作顿住。他定定地盯着那只脏兮兮的桶看了片刻,眼神微变,仿佛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不怎么道德的想法。

下一秒,他猛地擡脚朝垃圾桶踹了过去!

“哐啷!”“咚!”

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,原本安静的走廊陷入了一种压抑至极的死寂。

徐泽坎靠在门框的墙壁上,死死屏住呼吸,安静地等待着动静。

不到半分钟,门轻轻被推开,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,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。

几乎是瞬间,徐泽坎猛地擡脚抵住门缝,借着身形,强行闯了进去。

“你特么的混蛋!”丰祈生一看到他,顿时意识到自己被骗,怒不可遏地大骂。

可下一刻,徐泽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,整个人像失去支撑一样虚脱地扑倒在他怀里。

丰祈生赶紧伸手托住他,却还是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:“你别以为这样,我就会对你心软!”

“起来,你是猪吗?!这么重!”他焦急地喊道,“快点起来!”

徐泽坎却像没骨头一样赖在他身上:“你说是就是吧……”

丰祈生:“……”

见这人因为自己受的伤,丰祈生心里又气又急,却终究下不了狠心。

他一脸闷闷不乐地将人扶到床上,自己则转身坐到沙发上,脸上写满了烦躁和无奈。

可徐泽坎就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巡航导弹,下一秒又死皮赖脸地凑了过去,横在他身边。

突然,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暧昧的安静。

是丰祈生的电话在响。

徐泽坎才刚睁开眼,便看清屏幕上那两个刺眼的字——“钟池”。

他眉头一皱,明显不爽,伸手去烦丰祈生,不让他接。

丰祈生见状,也是烦得不行,干脆一把捂住他的嘴。

他划开电话接听,声音低落,语气带着些疲惫地听着对方说话。

静了片刻,丰祈生终于开口,语气里像是在道歉,又像是在报备:“是一个熟人下山时受伤了,这边医院的费用……很贵。”

他顿了顿,轻声叹气:“让你担心了,钟池。”

徐泽坎听着,心里像堵了一面墙,说不清是醋意还是委屈,他沉着眸子,不高兴地舔了舔丰祈生的手心。

那动作太突然,太出格,丰祈生当场就变了脸,眉头“唰”地皱起,满脸嫌恶,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了似的。

他条件反射地缩回手,整个人都往后避了避,眉宇紧锁,压着火气平静地朝电话说道:“钟池,我过几天就回去,你不要担心。”

说完,他便挂了电话。

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。

下一刻,丰祈生怒气冲冲地抽出一张纸巾,低头猛擦手心,语气里夹着止不住的火气。

“你怎么这么恶心啊?!”

听到这话的徐泽坎心都凉了半截,唇角微微抿紧,连呼吸都轻了几分,像是怕自己多说一句,就会彻底失控。

丰祈生却像是真的受不了,仿佛患了洁癖似的,眉头一直拧着,转身起身,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,水声随即响起,冷清而刺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