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聊
徐泽坎飞快地下着阶梯,几乎刚走出几步,远远地就听见阿诺的急喊——
“丰!
徐泽坎心口狠狠一跳,焦灼地呼喊:“祈生!”
他擡眼望去,却发现丰祈生的身影正朝山下狂奔,速度比之前还快,仿佛在逃避什么。
徐泽坎来不及多想,只能紧握着栏杆,两步并作一步地往下冲。喘息间,全是急迫。
明明他们都快要离开了,上飞机之前,竟然还是出了岔子!
焦虑如潮水,将他淹没。
“丰祈生,我没有骗你!”徐泽坎边奔边嘶吼,声音几乎穿透碎石。
山路越来越陡,阶梯已经消失,只剩下一块块石头混着泥土,仿佛下一步就容易打滑。
道路狭窄,让人对眼前的壮丽美景都反感半分。
“祈生,你听我几句解释,就几句!”
徐泽坎就要追上了。
但丰祈生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接近,脚步一顿,却又更加奋力地奔跑。
徐泽坎不敢分神,急急越过阿诺,追逐那熟悉又遥远的背影。
终于,他看见丰祈生冲下了山路,踏上底部的沙滩。他像是奔赴某种命运般,直直朝着那片如蓝钻般的海浪冲去。
“徐!抓住他!那片区域是离岸流!很危险!”阿诺的喊声惊破空气。
徐泽坎没有片刻犹豫,紧跟着踏上沙滩,毫不减速。
就在即将触及危险的那刻。
他冲过去,一把扯住丰祈生后领,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抱住。
随后两人跌在松软的沙地上,顺着滚了几圈,直到远离了海浪。
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,徐泽坎满腔的怒气刚涌上,却在擡头看见跪坐在他身上的人时,瞬间哽住。
丰祈生眼眶泛红,泪水簌簌如雨下,滴落在他脸上。
徐泽坎喉咙沙哑:“闹够了没有?”
“你又骗了我一次……”丰祈生声音颤抖,“徐泽坎……徐泽坎他根本就不在。”
那句指控,像钉子般狠狠锤进徐泽坎的心口。
徐泽坎心疼地擡手,替他擦泪:“徐泽坎没死,他在的,他就在这里。”
他叹了口气,终于再也瞒不下去了:“祈生啊,你从来没认错人,是我愚蠢地没把你记起。”
“那五年我一直不敢想、不敢碰的记忆,现在都回来了。”
“是我不好,是我骗了你……”
丰祈生呼吸急促,疼得几乎无法出声:“那你要我怎么相信?!”
他死死咬着牙,眼里全是痛楚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:“你要我怎么信?!”
徐泽坎起身,将他抱进怀里,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:“我们回去,一点点对账,好不好?秦文楼,还有你那卓姐姐、耿医生,他们都可以替我作证。”
他语气缓了下来,像低声哄小孩:“废墟里的事,我也慢慢讲给你听。”
丰祈生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苦,心如刀割般犹豫着。
他擡眼,像在期待一个虚幻的答案。
徐泽坎摸着他脑后的碎发,亮着眸光恳求道:“最后再选我一次吧,好不好?小苗儿。”
“你……你很过分!”丰祈生声音几乎哑到极致,声嘶力竭地吼出来,“你明知道——”
徐泽坎眨巴了一下眼睛,目光可怜地望着他。
丰祈生终于忍不住了,拳头扬起朝他挥去。
徐泽坎没有躲,看着拳头停在自己额边的沙地上,再次转头望回来时,氧气被夺走,一个炽热的吻堵住了他的嘴。
丰祈生吻了他。
徐泽坎那颗高悬不下的心,终于着地,得以安放。
他伸手扣住丰祈生的后脑,反客为主,热烈回应,毫不克制地深吻下去。
“等……”丰祈生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落,声音哽咽,“你……才是……混蛋。”
徐泽坎目光柔软下来,轻声道:“祈生啊,徐泽坎又笨又轴,还特别拧巴,但也知道自己错得厉害。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,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弥补,好不好?”
丰祈生哭累了,苦着脸呆呆坐起,双臂环抱住双腿,整个人蜷缩着,目光迷茫地望向起伏不息的海浪:“我对你,从来都是一无所知。”
徐泽坎心头一紧,感到一阵钝痛。他将人轻轻揽入怀里,把脸埋进他后颈的发间,低声道:“你想知道的一切,我再也不会瞒你了。祈生,跟我回去吧。”
丰祈生喃喃自语:“……回去,回哪儿?”
“小木屋。”
话音刚落,丰祈生终于再也压抑不住,眉头紧蹙,猛地抱住徐泽坎的脖子,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。
他几乎是嘶吼般地控诉:“你知不知道,地震之后我等了你多久、多久!好不容易等到了你,你却说你不是徐泽坎!我本来就分不清!你还一次次地骗我!很好玩吗?!欺负我特别有意思吗?!看我为你伤心欲绝,你很开心是不是?!”
徐泽坎可怜地望着他,反问道:“那你不跟我了吗?”
“跟!”丰祈生气得狠狠地朝他胸口捶了一拳,不重不轻,却带着惩罚,“但这是两码事!”
徐泽坎捂着胸口,一脸委屈:“跟就好……其他的,随你怎么打,怎么骂我,我都认。”
丰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,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人。
他的徐泽坎,居然成了那个他前些日子最恨的人。
这种又爱又恨、交织错乱的情绪,几乎让他有种被撕碎般的难过。
丰祈生眉头紧蹙,转移情绪地问道:“阿诺和文楼哥呢?”
徐泽坎不太高兴地抗议:“乖宝,你能不能多关心我一点?”
丰祈生烦闷地瞥了他一眼,不想搭理。
尽管这人是他深爱的徐泽坎,但那些欺骗、隐瞒,暂时还难以释怀。
就在这时,一声急促的求救突然划破了沙滩的安宁。
两人齐齐望去,只见阿诺神色慌张,四处张望着。
他们对视一眼,立刻小跑过去。
“阿诺,怎么回事?”
阿诺眉头紧皱:“应该是个游客,被浪卷进了离岸流。”
他努力压抑住焦急,四下寻找什么,目光终于锁定了不远处行人手中的泳圈:“徐、丰!你们两个,不准下水!”
阿诺几乎是飞奔着拿到了救生圈,又立刻冲了回来。
他将系好绳子的救生圈奋力抛向海面,但漂浮物还是离溺水者太远。
海浪汹涌,那人几乎要被卷至断崖边缘。
徐泽坎眉头紧锁,转头望向丰祈生。
谁知,对方也正紧盯着他,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:“徐泽坎,你……”
仿佛不需要言语,他们就能明白彼此接下来会做什么。
徐泽坎一步步朝海岸线走去,脚下沙石湿润,潮声呼啸。
可刚迈出两步,他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,力道紧得像是在拽住整个世界。
“祈生,我水性好。”
“你又想将我丢下!”两人几乎同时开口,却又在话落之后陷入了沉默。
突然,“扑通”一声入水声打破僵局,两人的目光齐齐一转。
一道身影破浪而出,飞快地朝溺水者游去,动作凌厉。
可才看了几秒,他们却同时发现——
那人特么的是秦文楼。
还没等心绪平复,水面又是一道水花炸起。看模样,是那个游客的朋友也下水去了。
徐泽坎神色一变,猛地看了丰祈生一眼,来不及多说,便冲向岸边的救生绳圈,开始奋力准备营救。
海风刮得他们衣摆猎猎作响,他们却只专注于那根系着生命的绳索。
他们静静地等待着,直到救生圈成功套住溺水者的肩膀,才猛然发力,拼尽全身力气将绳子往岸边拉。
浪潮拍打着脚踝,阻力极大,绳索几乎要从手中滑脱,但他们还是紧紧咬着牙,死死地拉住不放。
终于在海浪短暂的平息间隙,一群游客齐齐攥住溺水者的衣服,将他硬生生从水中拖上沙滩。
而徐泽坎和丰祈生也立刻扑过去,一左一右拽住秦文楼的手,将人拉出浪区。
阿诺从后赶来,神色惊惧地看着三人,紧接着皱起眉,毫不迟疑地带走他们。
一路上,他沉默了许久,才沉声开口:“我是向导,本该提醒你们每个人,不要下水!秦,特别是你。”
秦文楼将湿漉漉的头发往脑后抹去,接过阿诺递来的毛巾:“我不去的话,会有人冲的比我更快。”
“可这次下水的人是你!”阿诺语气陡然拔高,眼底是难掩的怒意,似乎非常生气,“这片海域,年年都会卷走人命!”
话音落下,丰祈生听着,脑袋低垂,手指却将徐泽坎的手死死扣住,仿佛害怕这人下一刻就会消失。
秦文楼双手合十,郑重地向阿诺鞠了个躬:“对不起,阿诺,这次是我莽撞。”
他瞥了徐泽坎一眼,随后转身走向不远处放着衣服的地方。
徐泽坎轻轻拍了拍丰祈生的背,语气温柔地安抚道:“回去了。”
丰祈生将脑袋往他胸口一拱,像只小猫,顶上他的下巴蹭了蹭。
徐泽坎忍不住笑了:“不讨厌我了?”
“讨厌。”丰祈生声音低低的,“但更多的是生气。”
他沉思了片刻,又仿佛了然般开口:“徐泽坎是流氓无赖。”
徐泽坎喉咙轻哑,眼中却带笑,慢慢俯下身,想亲他。
但就在唇将要落下那一刻,又停住,低声问道:“能亲吗?”
丰祈生:“……”
他别开脑袋,不高兴道:“不能。”
徐泽坎有些失落,却笑着直起身,作势要收手。
可下一秒,丰祈生却突然踮起脚,伸手环住他的脖子,轻轻吻了上来。
徐泽坎:“?”
丰祈生吻了一下又一下,仿佛是抱着心爱的大玩具,怎么都亲不够。
见此,徐泽坎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,眼底染上了柔光。
他曾担心的最坏情况终究没有发生。
小苗儿,此刻也对他喜欢的很。
可徐泽坎心里仍是愧疚满满,如影随形地盘踞在他心头。
他抿了抿唇,有些小心地问:“还愿意跟我回小木屋吗?”
丰祈生没一口答应他,却也没咬死了拒绝。
他只是平静地说:“再说吧,看你表现。”
徐泽坎:“?”
看他什么表现?
他表现不是一直都很好吗?嘿嘿。
他眼角眉梢都快笑开了花。
一旁的阿诺和秦文楼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阿诺求助似的望向秦文楼,低声问道:“这两人之前……明明不是这样的吧?”
秦文楼无奈地耸了耸肩,表示他也爱莫能助,甚至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。
他望着从山坡搭下来的钢筋,满脸困惑地问道:“阿诺,这是什么?”
阿诺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,回答道:“哦,这是电梯。”
秦文楼:“……”
所以他们一路辛苦地翻山越岭走下来,是为了什么?
阿诺回头看见他的表情,赶紧摆手解释:“还没修好,所以我们等下还是得原路爬回去。”
秦文楼:“……”
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在腻歪的家伙,翻了个大大的白眼。
下午回到酒店,秦文楼看了徐泽坎一眼,很默契地把房卡换给了他,将人送了出去。
而阿诺则是一脸失魂落魄,转身去了酒吧消愁。
见那两人黏着分不开,秦文楼也呆不住,没什么事做,索性跟着阿诺一起寻热闹。
酒吧里,他侧头看着阿诺那副失意的模样,举杯碰了一下:“阿诺,别这么失魂落魄,毕竟,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你。”
阿诺:“……”
“秦,你说话和你救人时完全不像。”他醉醺醺地抱怨,“你说话毫不顾忌别人死活,救人却又不惜一切。”
秦文楼笑笑,与他又干了一杯:“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高尚,我其实胆小,贪生怕死得很。”
阿诺一愣,笑着反问:“那你怎么会下水?”
秦文楼笑容凝在脸上,思索了下,缓缓道:“阿诺……你有没有后悔过什么事?”
阿诺想了想,低头没敢说。
他其实挺后悔当初把那位徐先生捡回去的。
秦文楼沉思良久,才终于开口:“他们俩对我来说,其实都算是亲人。”
“可我不止一次,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,退缩了。”他说着,苦笑了一声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仰头一口闷下,“我没有把他们从水火中拉出来。”
阿诺喉咙发涩,说不出一句安慰。
秦文楼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,低声道:“我害怕地逃了很多次,可我最终,却只能一个人……守着每个人的坟墓。”
“我不想再退缩懦弱。”他垂着头,眼中一片黯淡:“不想再一个人品尝孤独了。”
阿诺顿了片刻,举杯碰了他一下:“那就祝秦先生你早日摆脱过去,也祝我……早日觅得良缘?”
秦文楼微微一笑,与他干杯。
在这微醺热闹的氛围中,他们喝得不少。
而另一边,却是截然不同的冷意环绕。
徐泽坎望着阳台上呆呆站着的丰祈生,小心翼翼地靠近他,语气温柔得能撚出水来:
“乖宝,我们……还聊聊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