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糊

迷糊

夜色沉沉,如幕垂落,也将丰祈生的心一并牵坠至深渊。

越听徐泽坎的解释,他越是无法入睡。

他信了别人的话,一错到底,将徐泽坎推入痛苦的深渊,让他独自吞下满腹苦楚。

如果……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,如果他再犹豫一刻,或许徐泽坎就不会受那么多苦,不会背负满身伤痕。

丰祈生把自己缩成一团,像刺猬一般把全身的刺扎回肉里,只求闭合,不再被触碰。

他声音低到仿佛死寂,仿佛一碰即碎:“徐泽坎,你……你前几天来这里。”

“原本是想做什么来着?”

徐泽坎心跳漏了半拍,抱得更紧了些:“乖宝,别乱想了。”

“你让我怎么不多想?!”丰祈生着急得咳嗽,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他声音低了下去,夹杂着不安:“你差点……差点,就没了,因为……我。”

“这一切,都是因为我……如果不是我,你不会在地震中失踪,也不会被坏人关起来,更不会……想着……”

说着说着,他的情绪就要崩盘。

徐泽坎沉默良久,才轻轻道:“祈生,你错了。没有你,就没有现在的我——清醒、真实、不再迷惘的徐泽坎。十八岁以前的我一个人活着,像是在泥沼中茍延残喘、浑浑噩噩,抱回了你之后,我才有了一个落地的根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更温和也更坚定:“成为冯生的那段日子,让我彻底明白,家人对于现在的我而言,血缘的纽带,甚至比不了你跟我之间的关系。”

“你总是一次又一次把一切错误往自己身上揽,可致使那些事情的根本原因,从来都不是我们。”

“小苗,徐泽坎不会再自欺欺人,你也别再自我责备,好不好?”

丰祈生眉头拧得死紧,不知道心怎么痛成这样。

他的这个笨蛋徐泽坎,被自己害成了这副模样,遍体鳞伤,竟还反过来哄他。

那一次次欺骗,根本抵不过他所承受的万分之一。

而他曾以为自己很坚定的执着,如今看起来,也格外可笑。

丰祈生慢慢擡起身,一点点亲吻着徐泽坎身上的划痕、烫疤。

徐泽坎轻轻叹了口气,拉住他的手,温柔制止了他的动作,转而捧住他的脸。

“祈生,别吻这些伤口,它们对我而言,不值一提。”

丰祈生眼中泛起水光,像病了似的无精打采。

他扯着干哑的嗓子,几近哀求:“那我该怎么做?”

“我该怎么弥补……因为我而造成的伤害?”

徐泽坎擡手将他轻轻托起,眼神牢牢锁在他泛着痛意的双眸上。

“深吻我。”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。

“像你从前那样,深深吻着,我的灵魂。”

“那是即便我丢失记忆,都能唤醒的存在。”

丰祈生呼吸一窒,停了半拍。他迟疑片刻,却还是伸手搂住徐泽坎的脖颈,闭上眼,俯身轻贴上那熟悉的唇。

那一刻,他闻到了深入骨髓的味道——曾经让他又爱又恨、执着却无处可循的气味。

丰祈生眼底光色微恹,缓缓地与他分开。

而徐泽坎心疼地伸手揉了揉他脑袋:“别这么伤心,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。”

他声音低了一些,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坚定:“以后,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了。”

“那你也……”丰祈生张了张嘴,嗫嚅着开口,“不要欺负我,好不好?”

徐泽坎低笑一声,额头靠在他颈窝:“好,要是我想欺负乖宝了,我就换个方式。”

他说着,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额头。

徐泽坎看着怀里的人一脸郁郁闷闷的模样,鼻尖泛起一阵酸胀。

他轻声说:“祈生啊,今晚我把自己这些年的事全都说完了,可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,却一个字也没跟我提。”

徐泽坎正想继续说下去,却发现对方没了回应,往前一凑——

才惊觉丰祈生已经疲惫得沉沉睡去。

徐泽坎低低叹了口气,将人抱紧,把毯子掖好。

那些过往的旧事,提起来永远像撕开的伤疤。

可面对丰祈生,就算疼,也不能不说。

徐泽坎只希望,小苗别再将这些糟心的东西搁在心上了。

第二日清晨,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房间,晃得徐泽坎睁不开眼。

他睁开时,发现怀里的丰祈生早已醒来,此刻却还窝在他怀里出神。

徐泽坎懒懒地伸了个腰,随后顺势抱住了他,狠狠吻了好一会儿。

他挑着眉笑问:“怎么呆住了?”

丰祈生怔怔对上他的目光,才两秒又赶紧偏开视线,不敢再看。

他语调有些难过,低声带着些懊悔,认错似的开口:“对不起啊,徐泽坎,我想起之前把你踹下床、还扇你巴掌的事了。”

丰祈生越说,脑袋低得越狠。

浓重的自责、难过快要将他压垮。

徐泽坎的表情忽然严肃到了极致。

他捏住丰祈生的脸,语气认真得像在上课:“你没做错。遇到流氓的时候,一定要学会大胆反抗,明白吗?”

“乖宝,逃跑、报警、还有大声呼救,这些是你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。”

丰祈生鼓起小脸,声音闷闷的:“可……可是,我伤到你了啊。”

徐泽坎轻轻摇头:“只有你喜欢的人,才能被你纵容。”

他用指尖点了点丰祈生的眉心:“我问你,祈生,你喜欢我吗?”

丰祈生怔了一下,像是被点中了xue位,缓缓点了点头。

徐泽坎心底爽得不行,但表面还是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,语气严肃:“所以,徐泽坎可以亲你、可以抱你。”

“那我再问你,如果是其他小流氓对你这么做,你还喜欢吗?”

丰祈生连忙摇头。

“对咯。”徐泽坎点头如鼓,“那你应该怎么办?”

丰祈生挠了挠脑袋,犹豫地道:“反……反抗。”

徐泽坎笑开了,夸奖似的亲了他一口:“真聪明。”

他轻声开导:“祈生,记住,遇到坏人或者危险的事,一定要勇敢抗争。”

“徐泽坎也喜欢你,所以乐意受着。祈生啊,我是不管发生任何事,都是会坚定不移朝你走来的那个。”

丰祈生心跳如擂鼓,定在原地。

徐泽坎望着呆住的丰祈生愣得可爱,伸手轻轻揪了揪对方的软脸:“就像你曾经说的那句‘徐泽坎也不能骗我’,你知道吗,那句话,其实是对的。”

丰祈生像是懂了什么似的,仰头凑到他脸颊旁边,不停地亲。

那颗支离破碎的心,仿佛在此刻,被一点点地重新拼接,缓慢却坚定地愈合着。

而修补它的那个人,正是他心中期待了无数遍的那位。

徐泽坎被亲得痒痒的,刚想笑,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顿了下,认真开口:“乖宝,对了,我可能……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。”

丰祈生擡起脑袋,不解地问:“什么忙?”

徐泽坎抿了抿嘴,摸着自己脖子,有些羞涩:“你能不能……在我脖子上,亲几个印子出来?”

丰祈生:“?”

不懂、不解、但非常尊重。

他几乎没有思考,毫不犹豫地扑上去,轻咬、吮吻,认真地在徐泽坎的脖子上印下痕迹。

直到对方脖子上多出了好几块深浅不一的吻痕,他才欣喜地笑了出来。

徐泽坎也轻笑了声,奖励似的亲了他的唇:“谢谢乖宝。”

两人没有再腻歪下去,而是起身开始收拾东西。

丰祈生兴奋得不行,将所有东西胡乱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,连叠都没叠,急着跟着徐泽坎回家。

他再也熬不住曾经的那些孤独时光。

刚打开门,就见秦文楼也正好整理完行李,等在门外。

秦文楼一眼就看出了什么,瞥向徐泽坎脖子上的痕迹,翻了个大大的白眼。

他默默地走到丰祈生身边,搭住他的肩膀,连行李都没拿,直接领着人往外走。

“哎哎哎——不是,哥们,那是我老婆!”徐泽坎一边拖着自己箱子,一边顺手把丰祈生的行李也拉上,气急败坏地追在后头。

三人下楼,看见阿诺正站在车旁抽烟。

车子还是那辆车,人也还是这几个人。

可如今,再上车的他们,心境却早已大不同。

阿诺斜睨了一眼徐泽坎脖子上的吻痕,停了片刻,随即收回视线,望向前方的路。

一行人晃晃悠悠,终于抵达机场。

下车后,阿诺帮忙把众人的行李和准备送给秦文楼的特产先行托运。

随后,他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,递给丰祈生。

后者连忙摆手:“阿诺,这我不能收……”

阿诺望了徐泽坎一眼,轻叹一口气,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真诚:“丰,收下吧,就当是我送给你和徐先生重归于好的一份祝福。”

丰祈生愣了愣,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瞬,先看了徐泽坎一眼,又落回那个盒子上。

徐泽坎微笑着将手搭上丰祈生的肩膀,语气温柔:“收下吧,祈生。阿诺先生是个很好的人,你若不收,他心里肯定会难过的。”

话都说到这份上,丰祈生再推辞也显得生分,他默默接过特产,连同行李箱一并拖去准备寄出。

徐泽坎刚准备跟上,却被阿诺叫住。

“徐,等等,我还有几句话……想跟你说。”

徐泽坎脚步一顿,回头看了丰祈生一眼,朝他轻轻点头,示意自己没事,随后折返到阿诺面前,嘴角带着笑意:“阿诺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

阿诺点点头,神色略显复杂,低声道:“徐,我真的……嫉妒你。”

徐泽坎失笑,却非常平静:“抱歉了,阿诺,其实我早就应该向你解释清楚。”

阿诺沉默了片刻,掏出手机划开一页,递给他看:“这笔费用,是你转给我的吗?”

“导游费,还有一份谢礼。”徐泽坎的目光穿过人群,望向那头忙碌的丰祈生,语气温和坚定,“收着吧。”

阿诺也没有推辞,只是长叹一口气,笑着挥手道别:“那就这样吧,徐。既然事情已成定局,我就真心祝福你和丰,愿你们从此幸福长久。”

说到这儿,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语气带着点促狭地补了一句:“看到你脖子上的印记,我相信,丰这次一定会比以前更珍惜、疼爱你的。”

徐泽坎微微一愣,随即轻笑出声,语气带着认同:“我也觉得。”

“好了,那我先走了,阿诺。”他说着,朝阿诺挥了挥手,随后快步跑向丰祈生的方向。

一切东西寄出后,三人没有再耽搁,径直登上了返程的飞机。

秦文楼望着旁边那对如胶似漆的两人,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,总觉得自己此刻似乎不应该在这儿。

他轻咳几声,试图提醒一下存在感。

丰祈生闻声低下头,悄悄往旁边挪开几步,试图掩饰脸上的羞意。

徐泽坎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,笑着问:“跑什么?”

“哥……哥看着呢。”丰祈生声音糯糯的,带着点无措。

“他看就看呗,不理他。”

秦文楼实在看不下去,一把揪住丰祈生的后衣领,把人从徐泽坎怀里拎了出来,语气毫不客气:“前阵子不还说徐泽坎不来找你,你要晾他个几天吗?怎么才过了一晚上,就把哄自己迷糊了?”

丰祈生抿着嘴,刚想开口辩解。

徐泽坎直接凑上前,当着秦文楼的面,在他小可爱的唇上落下一个吻。

“草——!”秦文楼一声怒吼,怒目圆睁,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。

徐泽坎却只是笑,护着丰祈生的脑袋,带着他一路偷溜离开。

飞机起飞后,丰祈生坐在中间,靠在徐泽坎肩头,睡得安稳,呼吸绵长。

而秦文楼则悄悄与徐泽坎交换了个眼神,无声交流。

【祈生他……知道多少了?】

徐泽坎眉头拧着,叹了口气,缓缓摇头。

【全知道了。】

秦文楼眉头一紧,神情凝重:【那他应该很难过了,竟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?】

徐泽坎沉默了几秒,深吸一口气:【我也怕他压在心里,所以准备直接带他回木屋。】

他伸手轻轻刮过丰祈生的脸颊,目光柔得似水:【他以后,不需要再跟着钟池了。这一次,我会亲手照顾好他。】

秦文楼将手枕在脑后:【你的事,自己处理,别再把人惹哭了。】

交流完这句,他便闭上眼睛,小憩缓解宿醉后的头疼与倦意。

徐泽坎收回视线,低头在丰祈生额上轻轻一吻,靠着人也闭上了眼。

一番辗转转机后,他们终于抵达。

旅途劳顿,三人也不再逗留,纷纷各自回家休息。

徐泽坎拖着行李,望了眼身边还迷迷糊糊的丰祈生,思忖片刻,最终决定今晚先带他去酒店凑合一晚,待明天定了新家具,再正式搬进木屋。

下定决心后,他立刻行动起来。

徐泽坎拨了个电话,叫人帮忙先把行李送走,随即牵着丰祈生去了酒店订房。

“乖宝,等明天将小木屋翻新一下,我们再过去。”

丰祈生正要点头,一通电话忽然打进了他的手机。

徐泽坎循声望去,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字——“钟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