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勤恳
徐泽坎毫不犹豫,甚至可以说是飞奔一般地冲进那幽深的甬道。
他顾不得四周那些妖魔鬼怪、魑魅魍魉的影影绰绰。
那些都不重要。
相比之下,他更在意的,是丰祈生曾经在外漂泊无依、孤身一人的所有苦楚。
徐泽坎眉头紧蹙,步履未停,声音却在黑暗中缓缓响起,低哑又沉静:“小苗儿,我其实……除了这两年。我还想知道——地震之后,你是怎么熬过来的。”
话音刚落,他就感觉到,那只被他紧紧牵住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。
丰祈生沉默一瞬,终是叹了口气,语气平静却带着隐约的苦涩:“其实没你的日子,都一样。”
“孤苦无依,像是春初的作物,等不到惊蛰之后的第一场雨。”
“长不高,也活不壮。”
徐泽坎心头一震,怔愣地转头望向他:“祈生……”
丰祈生擡起脑袋,迎着他的目光,语气突兀却平静:“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钟池的吗?”
徐泽坎摇了摇头,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,沉默不语。
“徐泽坎,你先别吃醋。”丰祈生闻着周围弥漫的酸意,不满地皱了皱鼻子,撇嘴道。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从久远的记忆里拽出一根断弦:“你失踪之后,我又跑回了急救点。”
“我记得,有一天我分明闻见了你的味道,短暂得像一阵风,但在那之后,我就再也没找到你。我一直以为,你是被扔在了某间安置伤患的帐篷里……”
“可我找遍了所有角落,都没能见到你。”
说到这儿,丰祈生的眼神黯了下去:“我一天天地失落,偷偷嗅着每一个人身上的气味,却始终嗅不到你。”
“以至于我时不时总在想……像我这种记不住人脸的人,是不是本就不该跟任何人有所牵扯。”
“可徐泽坎,我真的,很喜欢你。”
徐泽坎喉咙哑得发紧,许久才挤出声音:“乖宝……这不是你的问题。”
他忽然想起了钟池曾喊丰祈生“小狗”的事,心中恍然。
“那后来救援点被撤了之后……”
“嗯。”丰祈生偏开头去,不肯看他,“我不愿回那间小木屋,于是走投无路又去了殡仪馆,只希望在那里……我不要再遇见你。”
他说着,终于将目光定定地落在徐泽坎身上,那眼神仿佛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,轻轻吐出一句:“我真的,很庆幸,你还在。”
“只是看到你身上的伤,心里特疼。”
丰祈生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却发现早就扔了。他泄气地扯过徐泽坎的衣领,贴着轻轻亲了一下,像个小小报复似的。
“自那之后,你又突然变成了‘冯生’,狠狠伤了我一次。”
徐泽坎心疼得将他抱紧,低声哄道:“乖宝。”
刚沉浸在情绪中的他却骤然被一声机关响动吓得汗毛直竖。
丰祈生却稳稳牵住他的手,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将他带向出口:“徐泽坎,你不需要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。我不肯原谅你,不是恨,而是我还在想,怎么避免你下次再犯——那种莽撞、无谓的自我牺牲。”
“那很高尚,但前提是——你若说你心里有我,那你就得为了我,先学会保全你自己。”
四周寂静了一瞬,空气仿佛也停滞流动。
徐泽坎低头,想了好久才轻声说:“祈生啊,你问我,当初为什么非要钻进那废墟底下,我想了很多。比如……我的祈生已经出来了,可别人父母家的孩子,是不是还压在
“人在责任与灾难面前,会觉醒出一种自己从未生出的莫大勇气,我也如此。”
他望着丰祈生的眼睛,声音带了点喑哑的苦笑:“可我忘了,自己是一个鲁莽的笨蛋。就因为这样,让你等了这么些年。”
“还欺骗来了你的爱。”
丰祈生听后顿了片刻,深深叹了口气,低头吻在与他十指紧扣的手背上,虔诚道:“人都是不完美的,徐泽坎,我喜欢这样的你,更真实,也更执着于我。”
“但我要你,只能有我!”
他面朝着对方,擡起双手握住徐泽坎的手,直直地望着他:“徐泽坎,看着我,跟着我。”
“小苗儿这是想……哄着我离开这个鬼地方?”徐泽坎额上冒着冷汗,眼中却满是柔光。
丰祈生一脸认真地摇头:“我并不是要哄你,而是要你明白——只有抓着我,你才能走出去。”
徐泽坎喉结轻动,咽了口唾沫,有些慌张地望着他:“乖宝……”
“徐泽坎,你太爱逞强了。”丰祈生的语气透着偏执,又像是委屈压抑太久,“现在的我,跟你记忆中那个顺从乖巧的小苗,已经不一样了。”
徐泽坎怔了怔,看着眼前眉眼间又是烦躁又是委屈的丰祈生,心头的血像被点燃了一样翻涌。
他的小苗,明明是如此惹人怜爱,却偏偏总是一副不自知的模样。
可惜……这地方太诡异了。突然冒出来的鬼影幢幢,以及如影随形的惊悚音乐,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紧贴他们脊背。
这样下去不行。
他和小苗的约会,应该是温馨而美好的画面。
怎么能是此刻这种?!
徐泽坎的心跳越来越沉,像是某种野兽在胸腔里躁动,随时想要挣脱束缚,把丰祈生……撕碎。
?!
他猛地一震,意识回笼。
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?竟冒出这般荒唐而阴暗的念头,如此不堪?
徐泽坎呼吸加重,喉咙发紧,目光再次落在丰祈生身上。
他想做点什么。
在这个幽闭又压抑的地方,有丰祈生愿意陪他一起留在黑暗的囚笼里。
不出去……似乎,也挺好。
如果用根绳子,把祈生吊起来,不让他去找钟池——
会不会更好?
丰祈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回头凝视着他:“徐泽坎,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?”
徐泽坎猛地惊醒。
对啊,他在想什么?他怎么能这样伤害小苗儿?
绝对不能!
那……打个脚镯总可以吧?
徐泽坎突然一把扯住丰祈生的手:“祈生,等等……别走。”
他像一只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的恶犬,将人扯进怀里,狠狠咬住他后颈。
“徐泽坎,你——!”丰祈生皱眉偏头,惊怒交加。
“祈生,我……我还是忍不住嫉妒。”徐泽坎一边亲他,一边不断地低声道歉,“乖宝,纵容我一次吧。”
丰祈生推了推他的脑袋,半天才叹了口气:“我想说的是,如果要亲,咱们可以回去亲个够。你现在被监控拍着,像个流氓,还像个胆小鬼一样,缩在我怀里。”
徐泽坎却忽然坦然地开口:“我本来就在害怕,我就是一个胆小鬼。”“一个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慌张到找不到北的笨蛋。”
听到这些,丰祈生终是心疼了:“不吓你了,回去吧。”
他抓起徐泽坎的手,轻轻盖上对方的眼睛,带着他朝出口走去。
丰祈生回头望了一眼额头冒汗的徐泽坎,不自觉地低声开口。
“徐泽坎,我曾也以为,爷爷坠下冰面,会让我永远对水心生恐惧;地震猝然袭来,也会让我怕极了那种撕裂空气的吼声。”
“可徐泽坎,你总在恐慌到来之前,先一步抵达我身边。”
他想了片刻,表白道:“徐泽坎……我喜欢海浪扑打礁石的响动,一次次将我引向你;就像春三月里始鸣的雷雨,轰然炸响后,迎来万物复生的希冀。”
丰祈生凑上前轻轻亲了他一口,唇角弯着,语气却带着难掩的认真与柔软。
他牵着徐泽坎的手,继续向前走:“我明白你在地震中加入救援队的理想主义,雨露贵平施,吾其春草芽。”
“但你别再把我,弄丢了,好不好?”
徐泽坎只觉得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温热的手掌被缓缓移开,与他十指紧扣的那只手也悄悄松开。
他心中一紧,急切地反握过去:“等等,祈生——”
徐泽坎睁开眼,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怔在原地。
鬼屋尽头,赫然绽放着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,铺天盖地,望不到边。
风吹过,花浪层层翻涌,像是将这段旅程从惊悚拽回温柔。
丰祈生回过头,对他微微一笑,眼神发亮:“我在和文楼哥旅游时,就一直想着等回国后……带你去哪玩。谁知道你当时就很可恶地躲在我身边。”
他叹了口气,收起控诉又温柔地握紧徐泽坎的手:“徐泽坎,等过阵子有空了,我们一起去趟五花海,好不好?”
徐泽坎却扬声反问:“看了精灵坠崖的海,你还会喜欢这儿的湖吗?”
“喜欢的。”丰祈生说着话,声音却在末尾微微颤了几下,接着猛地扑进他怀里,环抱得极紧,“我就是想跟你这个混蛋去看很多、很多好看的风景。”
他语气委屈,揉了揉眼角那一点湿意:“那片海太蓝了,袭着浪来。”
“我不止一次以为,那是你来接我了。”
徐泽坎心疼地抚着他的背:“乖,别哭,别哭。徐泽坎在,永远都在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!”丰祈生脸上那点乖巧猛地碎裂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与坚定,“徐泽坎,我……”
他缓了一瞬,声音发颤:“你现在休想再甩下我。哪怕付出所有,我也要把你缠到底。”
话音刚落,徐泽坎整个人像被击中般僵住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,如今的丰祈生,竟然与当初的自己如此相像。
几年的拉扯没有把他们推远,反而越走越近,走到几乎重叠的路线。
——也是,该像的,丰祈生可是他亲手养大的,凭什么不像他?
徐泽坎低低地笑了,笑意里夹着几分悸动。他的眉心跳了一下,仿佛连神经都在回应那一句告白。
“乖宝,我想亲你。”
丰祈生没有说话,只是眼眶微红地迎上前,主动吻住了他的唇。
“徐泽坎,空口白话的爱,反而是我最不愿意给你的东西。”
这里只有他们,没有监控,没有旁人,可以拥吻很久。
久到彼此全部剖白。
把心掏给对方看。
丰祈生任由徐泽坎吻着他的唇、他的脸、他的颈。
他语气缓了下来,像是在回忆:“文楼哥曾经对我说:‘徐泽坎,他本来就在泥地里,什么都没有,就像当初的你一样。丰祈生,你越发不屈,就越会发现——他才是那个软弱而受伤的人。’”
丰祈生扬起脑袋,直直地盯着对方:“徐泽坎,我不想要你受伤。”
徐泽坎静静地擡起眼眸,声音里藏着一声极低的叹息:“祈生啊,你从一开始,就选了我一辈子,是吗?”
丰祈生终于轻轻笑了,眉间的戾气在此刻悄然散去,像风吹过春草。
“一棵草必有露水养。”
他低下头,让徐泽坎肆意亲吻:“我是执着可循,而你……是嫉妒无处。”
徐泽坎苦笑了一声,眼中泛起无奈又甘愿的波澜:“也许你说得对。”
他沉默了一会,压下因那间地下室而滋生的所有恶念,慢慢躺倒在湿泥地上:“乖宝,我们傍晚……去把那块碑踹了吧。”
丰祈生蹲坐在他大腿上,歪着脑袋笑:“以前叫你踹,你不踹。”
“怎么,现在知道不合适了?”
徐泽坎也笑了:“那时候不是怕遭天谴吗?”
“虽然没踹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不安分地掐了掐丰祈生的腰,“可我对我家小苗儿仍是喜欢得紧,就算背着一个死人,也要把你这个小鳏夫骗到手。”
丰祈生怔了一下,随即弯腰在他唇上落下好几个又快又重的吻。
徐泽坎眼中尽是宠意:“原谅我了?”
丰祈生摇摇头,语气淡淡的: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在做什么?”
“我在生气。”
徐泽坎嗓子一哑,像被火硌过:“你生气……是亲我吗?”
丰祈生像是突然捡起了他曾说过的话,慢悠悠地反问一句。
“你自己说的,一个巴掌两个吻,你算算,我接下来得扇你多少下?”
徐泽坎:“!”
徐泽坎睁着一双大大的狗狗眼:“乖宝,多亲几口,我让你扇个够。”
丰祈生:“……”
如此无赖,丰祈生终是叹了口气,咬了一下徐泽坎的脸颊,嘟囔道:“只有我可以揍你,别人——不准。”
徐泽坎低低地笑了,声音带着说不尽的浅藏爱意:“乖宝,也只有你,可以亲我。”
他手反撑着起身,随后一把将人抱起。
徐泽坎一手托着他,一手拍了拍身上蹭来的泥灰,仰起头看着花海深处。
“你知不知道,我可疼你了。”他的声音闷闷的,像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一样,“又想关着你,不让你遭到暴晒;又怕锁着你,没法儿使你茁壮成长。”
说到这儿,徐泽坎郁闷地低下头,把脑袋往丰祈生的肚子上蹭了蹭,像是小狗撒娇般地摩挲着。
直到刮得对方一阵发痒,忍不住笑出声来,才满足地继续开口:
“乖宝,你知不知道——”
“你是我勤勤恳恳养大,死乞白赖求来的一株小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