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波澜

第87章波澜

尽管钟池坐在饭桌边,晚饭依旧算得上和谐。

只是丰祈生隐隐闻到空气里酸得发涩的味道,也清楚这种“和谐”不过是表面现象,随时可能被戳破。

他轻轻叹了口气,正准备低头夹菜,下一秒,碗里便同时递来两双夹着菜的筷子。

钟池:“。”

徐泽坎:“?”

——好酸。

丰祈生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丰祈生缓缓擡眼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钟池,又微微偏头望向身旁的徐泽坎,眼底不动声色,却在心里不由得思忖——

下一步,徐泽坎是不是要嫉妒到发疯,摔碗暴走?

预料中的针锋相对并未出现。

徐泽坎只是把菜夹进他碗里后,埋下头继续吃饭,安静得过分,甚至有些……不正常。

沉默忽然被打破,钟池温声开口:“祈生,一年之后,我的公司会在纳斯达克上市。你已经决定好,要跟我一起走了吗?”

丰祈生怔了一下,偏过头去,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他有些疑惑,钟池怎么突然又问这个?不是早就说好了吗?

几乎瞬间,他鼻尖微微耸动。

……味道,比刚才,更酸了。

丰祈生偷偷瞥了一眼徐泽坎,那人仍是一副“泰然自若”的模样,仿佛对一切毫无反应。

他唇角微微勾起,似乎意会到了钟池的想法,故意看着他说:“钟池,明年我一毕业,就跟你一起走。”

钟池点了点头,笑意柔和:“到时候,你正好二十一岁,我也可以帮你申请绿卡。”

丰祈生笑着应道:“好啊,谢谢你,钟池。”

“啪——”

筷子被重重搁在桌上,两人同时偏头循声望去。

只见徐泽坎一边拿纸擦嘴,一边站起身来,语气低沉:“我吃饱了,先上楼忙点事。”

丰祈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耳朵微微耸拉,有些低落。

钟池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,开口道:“他比以前要沉稳不少。”

丰祈生却摇了摇头:“徐泽坎本来就是这个样子,他总喜欢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。”

钟池声音低了几分: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,情绪压得越紧,释放出来的时候,往往就会越极端、越危险!”

“但徐泽坎不会伤害我!”丰祈生语调一下子拔高,有些急切。

钟池叹了口气:“唉,说实话,把你交给冯生……其实,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。”

丰祈生垂着脑袋,像是在斟酌怎么为徐泽坎辩解。

还没来得及开口,就听见钟池接着道:“我愿意相信你这次的选择。但祈生,有句话我得说清楚——如果你哪天受了委屈,我仍然愿意为你提供庇护。”

丰祈生点了点头,声音低软却无比认真:“谢谢你,钟池,你是个好人。”

钟池:“……”

饭局就此结束,钟池起身准备离开:“那我以后就不常来了,祈生,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,记得打电话给我,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。”

丰祈生乖乖点头,也起身准备将他送到门口。

然而,就在钟池迈出门槛时,楼上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——

“我送你一程吧。”

徐泽坎自楼上缓步而下,神色平静。

丰祈生眉头微拧,鼻尖仍然敏锐地察觉到那股酸味挥之不去。

他轻声开口:“徐——”

徐泽坎却先一步打断了他:“没事的,乖宝。他毕竟照顾了你两年,我送送他,也是应当的。”

钟池望着丰祈生脸上那一点点无措,轻笑了一声:“那行,我就先告辞了,祈生,你就继续赶你的报告吧。”

出门前,徐泽坎拿起了车钥匙,还顺带在丰祈生唇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。

“乖宝,放心,我会将他好好送到的。”他语气温柔至极,却怎么听都像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,“我很快就回。”

丰祈生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了,只能站在门口,眉头拧得更紧,眼底写满担忧。

他目送着钟池挥手离去的背影,心里却开始打起鼓来——

徐泽坎……他不会真的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吧?

屋外的汽车引擎声轰鸣,丰祈生只得将疑虑暂且压下,转身朝楼上卧室走去。

然而,刚一推开门,他便僵在了原地。

床上赫然摆着一捆绳子,以及一些……令人羞耻难言的……东西。

坏了,那钟池?!

他赶忙扑到窗边,却只来得及看到徐泽坎一脚踩下油门,车子扬长而去。

车内一片死寂,徐泽坎双手紧握方向盘,连呼吸都显得沉重。

钟池虽未言语,却能清晰感受到,从中央后视镜里投来的目光中,透着赤裸裸的敌意。

他忽然笑了一声,开口道:“装不住了?”

徐泽坎依旧面无表情,或许准确来说,是嫉妒已然失控。

“我只是在想,该怎么解决掉你,才能让祈生不伤心。”

钟池抱臂倚在座椅上,斜睨着他:“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自利啊,冯生。”

“别想着激怒我。”徐泽坎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几乎泛白,“我不会给你可乘之机,更不可能——让丰祈生跟着你跑!”

就在钟池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。

他将目光移向车窗外,忽然,竟一眼瞥见自己——

到家了。

钟池:“……”

徐泽坎深深呼出一口气,平复道:“滚吧,要不是看在祈生的份上,我绝对会把你打一顿再丢出去。”

钟池收回视线,神情淡淡。

看来,他的预估仍然存在一定错误。

徐泽坎不耐地催促:“还不滚?赖在车上等我给你发糖吗?”

钟池:“……”

面对这副火爆脾气,钟池反倒不急着离开了。

他淡淡地开口:“附近有个公园,走走?”

徐泽坎满脸不爽地咧嘴笑道:“你就不怕我一脚把你踹进湖里?”

钟池斜睨了他一眼:“不去也行,本来还想跟你聊聊祈生这两年的事,你既然不想知道,那就算了。”

话音刚落,他便拉开车门,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家方向走去。

徐泽坎在驾驶座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,爆出一句粗口。

随即快速按下车窗,朝钟池喊道:“哪个公园?”

钟池笑了一声,回头道:“海德,自己搜定位。”

徐泽坎一脸烦躁地解锁手机,翻地图定位,又朝后座正关上车门的钟池瞥了一眼。

下一秒,油门猛踩,车子直冲目的地。

窗外街景不断倒退。

钟池靠着椅背,平静道:“我其实很早就向祈生表露过心意,差不多……就在我帮他隐瞒行径、把他带到这座城市的几天后……”

突然,一记急刹车打断了他的低语。

徐泽坎声音低沉,带着怒火:“你特么,乘人之危?”

钟池笑了:“你假扮徐泽坎的时候,不也一样?”

徐泽坎近乎吼了出来:“可老子特么就是本人——!”

钟池笑得更大声了些。

“是啊,所以我一直想不通,像你这种会跑到别人家砸窗户的小混混,竟然能把一个孩子养得那么正直、那么干净。”

如此挑衅,徐泽坎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竟能忍到这种地步。

他咬牙切齿道:“那特么也是我养的,不是你养的!”

“是啊……”钟池声音忽然变得很轻,“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,如何示好,他的眼中,从来就不会留下,除你之外的任何人。”

“你知道吗?我第一次遇见他时,正是你刚失踪后的没几天。”他说着,眼中露出了怀念,“一个小孩趁着夜深偷偷溜进了帐篷,凑在每一个病床边,像小狗一样偷偷闻。”

徐泽坎猛地哽住了,喉咙发涩,沉默得像石头沉进水底。

钟池却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:“也幸好那晚他来了,不然,我就得走了。”

话音刚落,徐泽坎忽地一脚踩下刹车。

他面色冷静地推开车门,像是需要离开封闭空间透口气。

而钟池不紧不慢地下了车,迈着沉稳的步子朝湖边走去。几只天鹅悠悠地朝他游来,鸽子在脚边跳动觅食。

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羽毛和水波,未曾伸手,反而回过头来,对身后的徐泽坎开口道:“这里很美,对吧?”

“可我一次都没能成功邀请他来。”钟池语气轻缓,像在陈述一个笑话,却藏着掩不住的遗憾。

这个“他”是谁,已无需多言。

徐泽坎眉头紧锁,强压下怒火,谑笑出声:“我不想听你那些失败者的感悟。”

美景当前,他却只觉烦躁。

“如果你就想说这些,那我劝你闭嘴。”徐泽坎冷笑着眯眼,“省得我真动手把你踹进湖里。”

钟池没动怒,只是从容地沿着湖边而行:“你知道丰祈生为什么愿意答应我,一年之后跟我离开这儿吗?”

徐泽坎身子一震,眼神警觉:“为什么?”

“你觉得他能为了什么?”钟池想了一会儿,望向远方,“当初我把他带到这座城市,他就一心想着,要跟死去的你……一起走。”

他顿了顿,语调低沉:“他现在,也仍然是因为你,才拼了命想要更快成长。”

徐泽坎听得云里雾里,眉头皱得更紧:“那这和一年后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一个人不眠不休地学习、努力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知识,仅仅是因为他想得到建构在知识之上的资格与权利。”钟池望着湖面淡淡开口,“你竟然会问有什么关系?真是蠢得可以。”

他回身,步伐稳当地朝车上走去,语气淡漠:“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对宝物唾手可得还不屑一顾的人,别人的努力才会显得那么……极其可笑。”

徐泽坎听懂了一半,火气蹭地往上冒:“你特么敢骂老子?”

钟池无言,沉默地上了车。

忽然,徐泽坎正要上前纠缠追问,一声震动惊回了他的理智。

他连忙掏出手机,看清来电显示后,原本满脸怒意瞬间融化成喜色。

徐泽坎慌忙接起电话:“喂,小乖?”

然而,电话那头丰祈生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担忧:“徐泽坎,你怎么还没回来?”

“马上,马上就回了。”徐泽坎满脸笑意,连声答应。

可丰祈生却是越发担忧地问:“你不会对钟池做了什么吧?”

怀疑与不信任让徐泽坎的心刺痛了一瞬。

他冷瞥了前面那人一眼,平静道:“好好活着的,他现在。”

丰祈生:“……”

电话那头一阵静默,丰祈生低叹了一口气:“你别酸啦,晚上回来我哄你。”

徐泽坎刚要脱口而出“好!”字,却忽然意识到——

丰祈生竟然是为了钟池的人身安全而哄他?

那他算什么?

一股火气憋在徐泽坎心头,找不到发泄出口。

他只能闷闷地答了句:“我等会儿就回去,很快的。”

丰祈生轻声“嗯”了一句,随即挂断了电话。

而徐泽坎则是泄气地垂头。

他沉默了半晌,最终还是朝车那头走去,口气冷淡:“走吧,趁我还没真决定弄你之前,先送你回去。”

钟池斜睨他一眼,没说什么,直接坐进后座。

他望着窗外景色,沉默许久,临下车前,眼角再次扫过徐泽坎那带着憎恨的视线。

一股“被这种人比下去”的不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。

钟池手搭在半开的车门上,语气慢条斯理:“虽然我和祈生现在只是朋友,但我劝你——冯生,别让我抓住机会。”

说完,他便将车门关上,转身离去。

钟池走在风中,眼前仿佛又一次浮现那年初见丰祈生时的场景。

那小孩怯怯地朝他走来,满眼脆弱,却又执拗地将双手放在他胸膛上按压。

拽扯着一个即将死去的人。

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按下复苏的按钮,如擂鼓般剧烈跳动。

钟池不知道这是初见时的悸动,还是死里逃生后,捡回一命的欣喜。

但他知道,从那一刻起,自己就应该留下来,陪在这个小孩身边,保护他的一生。

那样干净、可爱的人,怎么能被一个宵小逼得心如死水、灵魂死寂?

只可惜,命运弄人。

这个小孩,还是跟那个人渣碰上了。

钟池无奈地叹了口气,回想起几小时前的饭局,自嘲地苦笑了一声。

他终于明白了。

丰祈生的情绪,或许从始至终,只会为那一人波澜。